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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填入韻
  入聲韻腳,宜於北而不宜於南。以韻腳一字之音,較他字更須明亮,北曲止有
三聲,有平上去而無入,用入聲字作韻腳,與用他聲無異也。南曲四聲俱備,遇入
聲之字,定宜唱作入聲,稍類三音,即同北調矣,以北音唱南曲可乎?予每以入韻
作南詞,隨口念來,皆似北調,是以知之。若填北曲,則莫妙於此,一用入聲,即
是天然北調。然入聲韻腳,最易見才,而又最難藏拙。工於入韻,即是詞壇祭酒。
以入韻之字,雅馴自然者少,粗俗倔強者多。填詞老手,用慣此等字樣,始能點鐵
成金。淺乎此者,運用不來,熔鑄不出,非失之太生,則失之太鄙。但以《西廂》
、《琵琶》二劇較其短長。作《西廂》者,工於北調,用入韻是其所長。如《鬧會
》曲中〔二月春雷響殿角〕,〔早成就了幽期密約〕,〔內性兒聰明,冠世才學。
扭捏著身子,百般做作。〕〔角〕字,〔約〕字,〔學〕字,〔作〕字,何等雅馴
!何等自然!《琵琶》工於南曲,用入韻是其所短。如《描容》曲中〔兩處堪悲,
萬愁怎摸?〕愁是何物,而可摸乎?入聲韻腳宜北不宜南之論,蓋為初學者設,久
於經道而得三昧者,則左之右之,無不宜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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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別解務頭
  填詞者必講〔務頭〕,然務頭二字,千古難明。《嘯餘譜》中載《務頭》一卷
,前後臚列,豈止萬言,究竟務頭二字,未經說明,不知何物。止於卷尾開列諸舊
曲,以為體樣,言某曲中第幾句是務頭,其間陰陽不可混用,去上、上去等字,不
可混施。若跡此求之,則除卻此句之外,其平仄陰陽,皆可混用混施而不論矣。又
云某句是務頭,可施俊語於其上。若是,則一曲之中,止該用一俊語,其餘字句皆
可潦草塗鴉,而不必計其工拙矣。予謂立言之人,與當權秉軸者無異。政令之出,
關乎從違,斷斷可從,而後使民從之,稍背於此者,即在當違之列。鑿鑿能信,始
可發令,措詞又須言之極明,論之極暢,使人一目瞭然。今單提某句為務頭,謂陰
陽平仄,斷宜加嚴,俊語可施於上。此言未嘗不是,其如舉一廢百,當從者寡,當
違者眾,是我欲加嚴,而天下之法律反從此而寬矣。況又囁嚅其詞,吞多吐少,何
所取義而稱為務頭,絕無一字之詮釋。然則〔葫蘆提〕三字,何以服天下?吾恐狐
疑者讀之,愈重其狐疑,明瞭者觀之,頓喪其明瞭,非立言之善策也。予謂務頭二
字,既然不得其解,只當以不解解之。曲中有務頭,猶棋中有眼,有此則活,無此
則死。進不可戰,退不可守者,無眼之棋,死棋也;看不動情,唱不發調者,無務
頭之曲,死曲也。一曲有一曲之務頭,一句有一句之務頭。字不聱牙,音不泛調,
一曲中得此一句,即使全曲皆靈,一句中得此一二字,即使全句皆健者,務頭也。
由此推之,則不特曲有務頭,詩詞歌賦以及舉子業,無一不有務頭矣。人亦照譜按
格,發舒性靈,求為一代之傳書而已矣,豈得為謎語欺人者所惑,而阻塞詞源,使
不得順流而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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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賓白第四
  自來作傳奇者,止重填詞,視賓白為末著,常有〔白雪陽春〕其調,而〔巴人
下里〕其言者,予竊怪之。原其所以輕此之故,殆有說焉。元以填詞擅長,名人所
作,北曲多而南曲少。北曲之介白者,每折不過數言,即抹去賓白而止閱填詞,亦
皆一氣呵成,無有斷續,似並此數言亦可略而不備者。由是觀之,則初時止有填詞
,其介白之文,未必不係後來添設。在元人,則以當時所重不在於此,是以輕之。
後來之人,又謂元人尚在不重,我輩工此何為?遂不覺日輕一日,而竟置此道於不
講也。予則不然。嘗謂曲之有白,就文字論之,則猶經文之於傳注;就物理論之,
則如棟樑之於榱桷;就人身論之,則如肢體之於血脈,非但不可相輕,且覺稍有不
稱,即因此賤彼,竟作無用觀者。故知賓白一道,當與曲文等視,有最得意之曲文
,即當有最得意之賓白,但使筆酣墨飽,其勢自能相生。常有因得一句好白,而引
起無限曲情,又有因填一首好詞,而生出無窮話柄者。是文與文自相觸發,我止樂
觀厥成,無所容其思議。此係作文恆情,不得幽渺其說,而作化境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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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聲務鏗鏘
  賓白之學,首務鏗鏘。一句聱牙,俾聽者耳中生棘;數言清亮,使觀者倦處生
神。世人但以音韻二字用之曲中,不知賓白之文,更宜調聲協律。世人但知四六之
句平間仄,仄間平,非可混施迭用,不知散體之文亦復如是。〔平仄仄平平仄仄,
仄平平仄仄平平〕二語,乃千古作文這通訣,無一語一字可廢聲音者也。如上句末
一字用平,則下句末一字定宜用仄,連用二平,則聲帶瘖啞,不能聳聽。下句末一
字用仄,則接此一句之上句,其末一字定宜用平,連用二仄,則音類咆哮,不能悅
耳。此言通篇之大較,非逐句逐字皆然也。能以作四六平仄之法,用於賓白之中,
則字字鏗鏘,人人樂聽,有〔金聲擲地〕之評矣。
  聲務鏗鏘之法,不出平仄、仄平二語是也。然有時連用數平,或連用數仄,明
知聲欠鏗鏘,而限於情事,欲改平為仄,改仄為平,而決無平聲仄聲之字可代者。
此則千古詞人未窮其秘,予以探驪覓珠之苦,入萬丈深潭者,既久而後得之,以告
同心。雖示無私,然未免可惜。字有四聲,平上去入是也。平居其一,仄居其三,
是上去入三聲皆麗於仄。而不知上之為聲,雖與去入無異,而實可介於平仄之間,
以其別有一種聲音,較之於平則略高,比之去入則又略低。古人造字審音,使居平
仄之介,明明是一過文,由平至仄,從此始也。譬如四方聲音,到處各別,吳有吳
音,越有越語,相去不啻天淵,而一至接壤之處,則吳越之音相伴,吳人聽之覺其
同,越人聽之亦不覺其異。晉、楚、燕、秦以至黔、蜀,在在皆然,此即聲音之過
文,猶上聲介於平去入之間也。作賓白者,欲求聲韻鏗鏘,而限於情事,求一可代
之字而不得者,即當用此法以濟其窮。如兩句三句皆平,或兩句三句皆仄,求一可
代之字而不得,即用一上聲之字介乎其間,以之代平可,以之代去入亦可。如兩句
三句皆平,間一上聲之字,則其聲是仄,不必言矣。即兩句三句皆去聲入聲,而間
一上聲之字,則其字明明是仄而卻似平,令人聽之不知其為連用數仄者。此理可解
而不可解,此法可傳而實不當傳,一傳之後,則遍地金聲,求一瓦缶之鳴而不可得
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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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語求肖似
  文字之最豪宕,最風雅,作之最健人脾胃者,莫過填詞一種。若無此種,幾於
悶殺才人,困死豪傑。予生憂患之中,處落魄之境,自幼至長,自長至老,總無一
刻舒眉,惟於制曲填詞之頃,非但郁藉以舒,慍為之解,且嘗僭作兩間最樂之人,
覺富貴榮華,其受用不過如此,未有真境之為所欲為,能出幻境縱橫之上者。我欲
做官,則頃刻之間便臻榮貴;我欲致仕,則轉盼之際又入山林;我欲作人間才子,
即為杜甫、李白之後身;我欲娶絕代佳人,即作王嬙、西施之元配;我欲成仙作佛
,則西天蓬島即在硯池筆架之前;我欲盡孝輸忠,則君治親年,可躋堯、舜、彭聃
之上。非若他種文字,欲作寓言,必須遠引曲譬,蘊藉包含,十分牢騷,還須留住
六七分,八斗才學,止可使出二三升,稍欠和平,略施縱送,即謂失風人之旨,犯
佻達之嫌,求為家弦戶誦者難矣。填詞一家,則惟恐其蓄而不言,言之不盡。是則
是矣,須知暢所欲言亦非易事。言者,心之聲也,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
立心,若非夢往神遊,何謂設身處地?無論立心端正者,我當設身處地,代生端正
之想;即遇立心邪辟者,我亦當捨經從權,暫為邪辟之思。務使心曲隱微,隨口唾
出,說一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若《水滸傳》之敘事,吳道子之寫生
,斯稱此道中之絕技。果能若此,即欲不傳,其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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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詞別繁減
  傳奇中賓白之繁,實自予始。海內知我者與罪我者半。知我者曰:從來賓白作
說話觀,隨口出之即是,笠翁賓白當文章做,字字俱費推敲。從來賓白只要紙上分
明,不顧口中順逆,常有觀刻本極其透徹,奏之場上便覺糊塗者,豈一人之耳目,
有聰明聾聵之分乎?因作者只顧揮毫,並未設身處地,既以口代優人,復以耳當聽
者,心口相維,詢其好說不好說,中聽不中聽,此其所以判然之故也。笠翁手則握
筆,口卻登場,全以身代梨園,復以神魂四繞,考其關目,試其聲音,好則直書,
否則擱筆,此其所以觀聽咸宜也。罪我者曰:填詞既曰〔填詞〕,即當以詞為主;
賓白既名〔賓白〕,明言白乃其賓,奈何反主作客,而犯樹大於根之弊乎?笠翁曰
:始作俑者,實實為予,責之誠是也。但其敢於若是,與其不得不若是者,則均有
說焉。請先白其不得不若是者。前人賓白之少,非有一定當少之成格。蓋彼只以填
詞自任,留餘地以待優人,謂引商刻羽我為政,飾聽美觀彼為政,我以約略數言,
示之以意,彼自能增益成文。如今世之演《琵琶》、《西廂》、《荊》、《劉》、
《拜》、《殺》等曲,曲則仍之,其間賓白、科諢等事,有幾處合於原本,以寥寥
數言塞責者乎?且作新與演舊有別。《琵琶》、《西廂》、《荊》、《劉》、《拜
》、《殺》等曲,家弦戶誦已久,童叟男婦皆能備悉情由,即使一句賓白不道,止
唱曲文,觀者亦能默會,是其賓白繁減可不問也。至於新演一劇,其間情事,觀者
茫然;詞曲一道,止能傳聲,不能傳情,欲觀者悉其顛末,洞其幽微,單靠賓白一
著。予非不圖省力,亦留餘地以待優人。但優人之中,智愚不等,能保其增益成文
者悉如作者之意,毫無贅疣蛇足於其間乎?與其留餘地以待增,不若留餘地以待減
,減之不當,猶存作者深心之半,猶病不服藥之得中醫也。此予不得不若是之故也
。至其敢於若是者,則謂千古文章,總無定格,有創始之人,即有守成不變之人,
有守成不變之人,即有大仍其意,小變其形,自成一家而不顧天下非笑之人。古來
文字之正變為奇,奇翻為正者,不知凡幾,吾不具論,止以多寡增益之數論之。《
左傳》、《國語》,紀事之書也,每一事不剮,每一語不過數字,初時未病其少;
迨班固之作《漢書》,司馬遷之為《史記》,亦紀事之書也,遂益數行為數十百行
,數字為數十百字,豈有病其過多,而廢《史記》、《漢書》於不讀者乎?此言少
之可變為多也。詩之為道,當日但有古風,古風之體,多則數十百句,少亦十數句
,初時亦未病其多;迨近體一出,則約數十百句為八句,絕句一出,又斂八句為四
句,豈有病其漸少,而選詩之家止載古風,刪近體絕句於不錄者乎?此言多之可變
為少也。總之,文字短長,視其人之筆性。筆性遒勁者,不能強之使長;筆性縱肆
者,不能縮之使短。文患不能長,又患其可以不長而必欲使之長。如其能長而又使
人不可刪逸,則雖為賓白中之古風史漢,亦何患哉?予則烏能當此,但為糠秕之導
,以俟後來居上之人。
  予之賓白,雖有微長,然初作之時,竿頭未進,常有當儉不儉,因留餘幅以俟
剪裁,遂不覺流為散漫者。自今觀之,皆吳下阿蒙手筆也。如其天假以年,得於所
傳十種之外,別有新詞,則能保為犬夜雞晨,鳴乎其所當鳴,默乎其所不得不默者
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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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字分南北
  北曲有北音之字,南曲有南音之字,如南音自呼為〔我〕,呼人為〔你〕,北
音呼人為〔您〕,自呼為〔俺〕為〔咱〕之類是也。世人但知曲內宜分,烏知白隨
曲轉,不應兩截。此一折之曲為南,則此一折之白悉用南音之字;此一折之曲為北
,則此一折之白悉用北音之字。時人傳奇多有混用者,即能間施於淨丑,不知加嚴
於生旦;此能分用於男子,不知區別於婦人。以北字近於粗豪,易入剛勁之口,南
音悉多嬌媚,便施窈窕之人。殊不知聲音駁雜,俗語呼為〔兩頭蠻〕,說話且然,
況登場演劇乎?此論為全套南曲、全套北曲者言之,南北相間,如《新水令》、《
步步嬌》之類,則在所不拘。
[发帖际遇]: 幽篁沐风 发帖时在路边捡到 481 元 草币,偷偷放进了口袋.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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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文貴潔淨
  白不厭多之說,前論極詳,而此復言潔淨。潔淨者,簡省之別名也。潔則忌多
,減始能淨,二說不無相悖乎?曰:不然。多而不覺其多者,多即是潔;少而尚病
其多者,少亦近蕪。予所謂多,謂不可刪逸之多,非唱沙作米、強鳧變鶴之多也。
作賓白者,意則期多,字惟求少,愛雖難割,嗜亦宜專。每作一段,即自刪一段,
萬不可刪者始存,稍有可削者即去。此言逐出初填之際,全稿未脫之先,所謂慎之
於始也。然我輩作文,常有人以為非,而自認作是者;又有初信為是,而後悔其非
者。文章出自己手,無一非佳,詩賦論其初成,無語不妙,迨易日經時之後,取而
觀之,則妍媸好醜之間,非特人能辨別,我亦自解雌黃矣。此論四說填詞,實各種
詩文之通病,古今才士之恆情也。凡作傳奇,當於開筆之初,以至脫稿之後,隔日
一刪,逾月一改,始能淘沙得金,無瑕瑜互見之失矣。此說予能言之不能行之者,
則人與我中分其咎。予終歲饑驅,杜門日少,每有所作,率多草草成編,章名急就
,非不欲刪,非不欲改,無可刪可改之時也。每成一劇,才落毫端,即為坊人攫去
,下半猶未脫稿,上半業已災梨,非止災梨,彼伶工之捷足者,又復災其肺腸,災
其唇舌,遂使一成不改,終為痼疾難醫。予非不務潔淨,天實使之,謂之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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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意取尖新
  纖巧二字,行文之大忌也,處處皆然,而獨不戒於傳奇一種。傳奇之為道也,
愈纖愈密,愈巧愈精。詞人忌在老實,老實二字,即纖巧之仇家敵國也。然纖巧二
字,為文人鄙賤已久,言之似不中聽,易以尖新二字,則似變瑕成瑜。其實尖新即
是纖巧,猶之暮四朝三,未嘗稍異。同一話也,以尖新出之,則令人眉揚目展,有
如聞所未聞;以老實出之,則令人意懶心灰,有如聽所不必聽。白有尖新之文,文
有尖新之句,句有尖新之字,則列之案頭,不觀則已,觀則欲罷不能;奏之場上,
不聽則已,聽則求歸不得。尤物足以移人,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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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少用方言
  填詞中方言之多,莫過於《西廂》一種,其餘今詞古曲,在在有之。非止詞曲
,即《四書》之中,《孟子》一書亦有方言,天下不知而予獨知之,予讀《孟子》
五十餘年不知,而今知之,請先畢其說。兒時讀〔自反而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
〕,觀朱注云:〔褐,賤者之服;寬博,寬大之衣。〕心甚惑之。因生南方,南方
衣褐者寡,間有服者,強半富貴之家,名雖褐而實則絨也。因訊蒙師,謂褐乃貴人
之衣,胡云賤者之服?既云賤矣,則當從約,短一尺,省一尺購辦之次,少一寸,
免一寸縫紉之力,胡不窄小其制而反寬大其形,是何以故?師默然不答,再詢,則
顧左右而言他。具此狐疑,數十年未解。及近遊秦塞,見其土著之民,人人衣褐,
無論絲羅罕覯,即見一二衣布者,亦類空谷足音。因地寒不毛,止以牧養自活,織
牛羊之毛以為衣,又皆粗而不密,其形似毯,誠哉其為賤者之服,非若南方貴人之
衣也!又見其寬則倍身,長復掃地。即而訊之,則曰:〔此衣之外,不復有他,衫
裳襦褲,總以一物代之,日則披之當服,夜則擁以為衾,非寬不能週遭其身,非長
不能盡履其足。《魯論》『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即是類也。〕予始幡然大悟
曰:〔太史公著書,必遊名山大川,其斯之謂歟!〕蓋古來聖賢多生西北,所見皆
然,故方言隨口而出。朱文公南人也,彼烏知之?故但釋字義,不求甚解,使千古
疑團,至今未破,非予遠遊絕塞,親覯其人,烏知斯言之不謬哉?由是觀之,《四
書》之文猶不可盡法,況《西廂》之為詞曲乎?凡作傳奇,不宜頻用方言,令人不
解。近日填詞家,見花面登場,悉作姑蘇口吻,遂以此為成律,每作淨丑之白,即
用方言,不知此等聲音,止能通於吳越,過此以往,則聽者茫然。傳奇天下之書,
豈僅為吳越而設?至於他處方言,雖云入曲者少,亦視填詞者所生之地。如湯若士
生於江右,即當規避江右之方言,粲花主人吳石渠生於陽羨,即當規避陽羨之方言
。蓋生此一方,未免為一方所囿。有明是方言,而我不知其為方言,及入他境,對
人言之而人不解,始知其為方言者。諸如此類,易地皆然。欲作傳奇,不可不存桑
弧蓬矢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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