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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杜子美三
  《藝苑雌黃》云:〔庾信謂魏使尉瑾曰:『昔在鄴食蒲萄,殊美。』陳昭曰:
『作何狀?』徐君房曰:『有類軟棗。』信曰:『君殊不善體物,何不言似生荔枝
?』荔枝之味,果中之至珍,蓋有不可名言者。故蔡君謨云:『剝之凝如冰精,食
之消如絳雪。其味之至,不可得而狀也。』魏文帝方之蒲萄,世譏其謬。庾信亦復
有此語。彼《廣志》謂子如石榴,其謬愈甚。唐人形於賦詠者頗多,然亦未始遇夫
真荔枝。故張曲江作《荔枝賦》,是南海郡荔枝耳。白樂天作《荔枝圖序》,是巴
峽間荔枝耳。杜子美詩所謂『紅顆酸甜只自知』者,是瀘戎荔枝耳。〕
  《遯齋閑覽》云:〔《荔枝譜》稱:『漢初,南越王尉佗以備方物。和帝時,
交趾七郡貢生荔枝。天寶中,涪州歲驛致之。』未嘗言及閩中者。今廣南夔梓所出
,僅比閩中之下品。是真荔枝,自唐其名未著。今莆陽為天下第一。然閩中佳者,
六月方熟。其四月熟者,謂之火山荔枝。東坡有《四月十三日食荔枝詩》:『海中
仙人絳羅襦,紅綃中單白玉膚。』予誦之,未嘗不愛其體物之工。然其後云:『似
開江珧砍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予意東坡未嘗到閩中,亦不識真荔枝。其曰『
四月十三日』,是特廣南火山者耳,故其比類,僅與魏文帝、庾信等同科。《荔枝
譜》又云:『火山,本出廣南,四月熟,味甘酸,而肉薄,閩中近亦有之,山在梧
州。』按《寰宇記》云:『《嶺表錄》:梧州府對岸西火山,山形高下大小,如桂
林獨秀山。山下水澄,潭深無底。其火,每三更夜見於山頂,一更初見火起,匝其
頂,如野燒,甚者廣十丈餘,食頃而息。或言其下水中有寶珠,光照於上,上有荔
枝,四月先熟,以其地熱,故為火山也。沈佺期詩:身經火山熱,顏入瘴鄉低。即
此山也。』予按《宋之問集》,有《早發韶州》一聯云:『身經火山熱,顏入瘴江
消。』恐非佺期詩,蓋《寰宇記》之誤。〕苕溪漁隱曰:〔東坡《四月十三日初食
荔枝詩》注云:『予嘗謂荔枝味厚高格兩絕,果中無比,惟江珧柱、河豚魚近之耳
。』又曰:『僕嘗問荔枝何所似?或曰:荔枝似龍眼,客皆笑其陋,實無所似也。
僕曰:荔枝似江珧柱。應者皆憮然。僕亦不辨。』此可謂善於比類者。若魏文帝、
庾信方之蒲萄,乃至謬耳。《藝苑雌黃》殊無鑒裁,遂言東坡比類,僅與魏文帝、
庾信等同科。若言閩、廣荔枝高下不同則可,若言東坡不善比類,則不可也。〕
  《復齋漫錄》云:〔《唐書‧禮樂志》:『帝幸驪山,楊貴妃生日,命小部張
樂長生殿,因奏新曲,未有名,會南方進荔枝,因名曰《荔枝香》,樂史所作。』
《楊貴妃外傳》亦云:『新曲未有名,會南海進荔枝,因名焉。』故子美《病橘詩
》云:『憶昔南海使,奔騰獻荔枝。百馬死山谷,到今耆舊悲。』又,《解悶詩》
云:『先帝貴妃今寂寞,荔枝還復入長安。炎方每續朱櫻獻,玉座應悲白露團。』
按《唐志》以荔枝貢自南方,《楊妃外傳》為南海,杜詩亦以為南海及炎方,則明
皇時,進荔枝自嶺表明矣。東坡詩乃以『永元荔枝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張
君房《脞說》以為忠州,何邪?當有辨其是非者。〕
  苕溪漁隱曰:〔余觀蔡君謨《荔枝譜》云:『東京:交趾七郡貢生荔枝,十里
一置,五里一堠,晝夜奔騰。有毒蟲猛獸之害。臨武長唐羌上書言狀,和帝詔大官
省之。唐天寶中,妃子尤愛嗜,涪州歲命驛致之。時詩人多所稱詠此,張九齡賦之
以託意。』又東坡《荔枝歎》云:『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顛坑仆谷
相枕藉,知是荔枝龍眼來。飛車跨山鶻橫海,風枝露葉如新採。宮中美人一破顏,
驚塵濺血流千載。永元荔枝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至今欲食林甫肉,無人舉觴
酬伯遊。』皆以荔枝天寶時貢自涪州。二公著譜作詩,意欲傳於後世,其考之必審
,不應有誤。蓋唐都長安,視涪州為正南,荔枝由子午谷路進入。《唐志》云南方
,杜詩云炎方,悉指其方而言之也。若《病橘詩》、《妃子外傳》以為南海,則道
里遼遠,所記必誤。復齋信以為然,過矣!《荔枝譜》又云:『洛陽取于嶺南,長
安來自巴蜀。』蓋涪忠二州,俱為巴蜀之地,境土相接。白居易嘗刺忠州,以其地
多產荔枝,形於篇什,又圖而序之。余意君房《脞說》,因此遂言忠州也。居易序
云:『荔枝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
盡變去矣。』余頃在閩廣,驗此語信然。矧傳置之遠,腐敗之餘,烏能適口也哉?

  苕溪漁隱曰:〔東坡《荔枝詞》云:『閩溪珍獻,過海雲帆來似箭。玉坐金盤
,不貢奇葩四百年。輕紅釃白,雅稱佳人纖手擘。骨細肌香,恰似當年十八娘。』
《荔枝譜》云:『十八娘荔枝,色深紅而細長,時人以少女比之。俚傳:閩王王氏
有女第十八,好噉此品,因而得名。其塚今在城東報國院。塚傍猶有此樹。』譜中
又有將軍荔枝云:『是五代間人,有為此官者,種之,後人以其官號其樹,而失其
姓名之傳。』東坡云:『惠州太守東堂祠,故相陳文惠公堂下,有公手樹荔枝一株
,郡人謂將軍樹。今歲大熟,賞啖之餘,下逮吏卒。其高不可致者,縱猿取之。詩
云:承相祠堂下,將軍大樹傍。炎雲駢火實,瑞露酌天漿。爛紫垂先熟,高紅掛遠
揚。分甘遍鈐下,也到黑衣郎。』豈將軍之號,偶爾同之邪?〕
  《藝苑雌黃》云:〔《漢舊儀》:『顓頊有三子,死而為疫鬼,一居江水為瘧
鬼,一居若水為罔兩蜮鬼,一居人宮室區隅為小鬼,善驚小兒。』故韓退之有《譴
瘧鬼詩》:『屑屑水帝魂,謝謝無餘輝。如何不肖子,尚奮瘧鬼威?』又云:『咨
汝之冑出,門戶何巍巍。祖軒而父頊,未昧於前徽。』而其後又有『湛湛江水清,
歸居安汝妃』之語,蓋本於《漢舊儀》也。此傳杜詩能除瘧,此未必然,蓋其辭意
典雅,讀之者脫然,不覺沉屙之去體也。而好事者乃曰:『鄭廣文妻病瘧,子美令
取予落月滿屋樑,猶疑照顏色一聯,誦之不已。又今取虯髯似太宗,色映塞外青一
聯,誦之不已。又令取子璋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一聯誦之,則無不愈矣。
』此殊可笑。借使瘧鬼誠知杜詩之佳,亦賢鬼也,豈復屑屑求食於嘔吐之間為哉?
觀子美有言:『三年猶瘧疾,一鬼不銷亡。隔日搜脂髓,增寒抱雪霜。徒然潛隙地
,有靦屢鮮妝。』則是疾也,杜陵正自不免。〕
  《復齋漫錄》云:〔子美《初月詩》:『庭前有白露,暗滿菊花團。』又:『
白露團甘子。』又,《江月詩》:『玉露團清影。』又,絕句云:『玉坐應悲白露
團。』按謝惠連詩:『團團滿葉露。』謝玄暉:『猶沾餘露團。』庾信《挹得胥台
露》詩:『唯有團階露,承睫共沾衣。』杜詩所本也。〕
  《復齋漫錄》云:〔『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時金碗出人間。』鄧忠臣乃引茂陵
玉碗為據。少陵豈以玉碗為金碗哉?蓋指盧充幽婚事也。〕
  《藝苑雌黃》云:〔《諸將》內一聯云:『昨日玉魚蒙地葬,早時金碗出人間
。』注說金碗取孔氏《志怪》盧充事。樗叟詩《杜拾遺》,亦用此說。以予考之,
非也。《南史‧沈炯傳》云:『炯嘗獨行,經漢武通天台,為表奏之,陳已思鄉之
意,云:甲帳珠簾,一朝零落;茂陵玉碗,遂出人間。』杜蓋用此語也。陳無己詩
:『初聞橋山送弓劍,寧知玉碗人間見。』〕苕溪漁隱曰:〔二說當以盧充幽婚事
為是,蓋有金碗之贈。若沈炯事,乃是玉碗,又引無己詩為證,尤無謂也。〕
  《藝苑雌黃》云:〔《荊楚歲時記》曰:『七月七日,世謂織女牽牛聚會之日
。』晉傅玄《擬天問》云:『七月七日,織女牽牛會天河。』此則其事。杜公瞻注
云:『此出於流俗小說,尋之經史,未有典據。』《詩》云:『睆彼牽牛,不以服
箱。跂彼織女,終日七襄。』說者以為二星,有名無實;即古詩所云:『織女無機
杼,牽牛不負軛。』豈復能為夫婦,歲一聚會乎?《史記‧天官書》云:『牽牛為
犧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將左右。』左右將,則是河鼓牽牛,大同小異。《爾
雅》云:『河鼓謂之牽牛。』李巡注云:『河鼓牽牛,皆二十八宿名。』郭璞注云
:『今荊楚人呼牛星為擔鼓。』此則河鼓之據。《夏小正》言:『七月初昏,織女
正東向;十月,織女正北向。』此皆據星也,亦無會合之文。近代有此說耳。曹植
《九詠》曰:『乘回風兮浮漢渚,目牽牛兮眺織女。交有際兮會有期,嗟吾子兮來
不時。』注云:『牽牛為夫,織女為婦,各處河之傍,七月七日,得一會同。』《
古歌辭》云:『黃姑織女時相見。』黃姑,即河鼓也,語訛所致。漢武帝于昆明池
中作二石人,為牽牛織女象,蓋欲神異其水,比方河漢。班固賦云:『左牽牛兮右
織女,似天漢之無涯。』雖不云七月七日聚會,其意以為夫婦之象,天道深遠,所
不敢言也。又,《歲時記》言緯書云:『牽牛娶織女,取天帝二萬錢下禮,久不還
,被驅在營室。言雖不經,有足為怪。』《齊諧記》亦云:『桂陽成武丁有仙道,
常在人間,忽謂其弟曰:七月七日,織女當渡河,諸仙悉還宮,吾已被召,與爾別
矣。弟問曰:織女何事渡河?曰:暫詣牽牛。世人至今云織女嫁牽牛焉。』此類皆
不足信。故杜詩云:『牽牛處河西,織女出其東。萬古永相望,七夕詎相同。神光
竟難候,此事終朦朧。颯然精靈合,何必秋遂逢。』蓋亦不信有此事也。世傳又有
烏鵲填河成橋,與夫乞巧穿針之事,皆無可據。河鼓與牽牛,《史記》以為二星,
《爾雅》以為一星,河字又或作何。〕苕溪漁隱曰:〔《文選注》云:『織女一名
天女孫。』柳子厚《乞巧文》云:『今茲孟秋七夕,天女之孫,將嬪於河鼓。』余
嘗和人《七夕詩》云:『乞巧筵開玉露秋,一鉤涼月掛西樓。人間百巧方無奈,寄
語天孫好甘休。』〕
  《復齋漫錄》云:〔《文選‧古詩》:『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
間,默默不得語。』梁劉孝儀《詠織女詩》:『欲待黃昏至,含嬌渡淺河。』隋江
總《七夕詩》:『婉孌期今夜,飄飄渡淺流。』王謹《七夕詩》:『天河橫欲曉,
風駕儼應飛。』故杜子美《天河詩》:『牛女年年渡,何曾風波生。』〕
  《藝苑雌黃》云:〔昔人文章中,多以兄弟為友于,以日月為居諸,以黎民為
周餘,以子姓為詒厥,以新婚為燕爾:類皆不成文理。雖杜子美、韓退之亦有此病
;豈非徇俗之過邪?子美云:『山鳥山花吾友于。』又云:『友于皆挺拔。』退之
云:『豈謂詒厥無基址。』又云:『為爾惜居諸。』《後漢‧史弼傳》云:『陛下
隆于友于,不忍恩絕。』曹植《求通親親表》云:『今之否隔,友于同憂。』《晉
史》贊論中,此類尤多。洪駒父云:『此歇後語也。頃有人年七十餘,置一侍婢,
午三十,東坡戲之曰:侍者方當而立歲,先生已是古稀年。得無類是乎?』〕苕溪
漁隱曰:〔友于之語,自陶彭澤已自承襲用之。詩云:『一欣侍溫顏,再見喜友于
。』然則少陵蓋承之也。且歇後語,蘇、黃亦有之。蘇云:『伯時有道真吏隱,飲
啄不羨山梁雌。』黃云:『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然黃集此句,對偶甚
工,後山以為妍而反嗜之,不以為病也。又,《遯齋閑覽》云:『東坡在豐城,有
老人生子求詩。東坡問:翁年幾何?曰:七十。翁之妻,年幾何?曰:三十。戲作
八句,警聯云:聖善方當而立歲,乃翁已及古稀年。今《藝苑》以為有人年七十餘
,置侍婢,仍竄易其詩。』記事之誤,有如此,當以《遯齋》為正。〕
  《復齋漫錄》云:〔唐宰相鄭綮為詩,好歇後句。行第五,時人呼為『歇後鄭
五』。今人無有蓄其詩者。惟舊史載其一聯云:『只有兩行公廨淚,臨行灑向渡頭
風。』真俳詞也。後之文士,不復作歇後體,以其非雅正。獨石曼卿因登第覆落,
例受三班借職,賦詩一首,所謂『無才且作三班惜,請俸爭如錄事參』是也。韓子
蒼云:『唐人詩:落花滿地寂寥紅,獨有離人萬恨中。回首池塘總無語,手彈珠淚
與東風。綮之意,此之意也,而詞語頓異。』〕
  許彥周《詩話》云:〔老杜詩,不可議論,亦不必稱讚,苟有所得,亦不可不
記也。如太宗,相者見之云:龍鳳之姿,天日之表。而杜詩云:『其氣驚戶牖』,
可謂簡而盡。又,《經昭陵》云:『文物多師古,朝廷半老儒。真辭寧僇辱,賢路
不崎嶇。』太宗智勇英特,武定天下,而能如此,最盛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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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杜子美四
  《藝苑雌黃》云:〔《月令》:『仲夏之月,反舌無聲。』蔡君謨以反舌為蝦
蟆,段柯古已譏其非矣。殊不知反舌,百舌鳥也。能反易其聲,以效百鳥之鳴,故
謂之反舌。張籍集中有《徐州試反舌無聲》詩,破題云:『夏木多好鳥,偏知反舌
名。』則其為百舌明甚。許慎注《淮南子》云:『五月陽氣盛於上,微陰起於下,
百舌無陰,故無聲也。』《朝野僉載》云:『百舌春囀夏止,唯食蚯蚓。正月後,
凍開蚓出而來。十月後,蚓藏而往。蓋物之相感也。古今詞章中,多取此以況人之
巧言者,故老杜詩云:過時如發口,君側有讒人。』〕苕溪漁隱曰:〔劉夢得《百
舌吟》云:『天生羽族爾何微,舌端萬變隨春暉。南方朱鳥一朝見,索寞無言蒿下
飛。』此語,蓋與許慎及《僉載》二說相符矣。〕
  《詩說雋永》云:〔王性之嘗見唐人寫本杜詩云:『孤城此日堪腸斷,愁對寒
雲雪滿山。』乃『白滿山』也。〕
  許彥周《詩話》云:〔老杜《衡州詩》:『悠悠委薄俗,鬱鬱回剛腸。』此詩
甚悲。昔蒯通讀《樂毅傳》而涕泣,後之人,亦當有味此而泣者也。〕
  《復齋漫錄》云:〔李濟翁《資暇錄》謂:『園庭中藥欄,欄即藥,藥即欄,
猶言圍援也,非花藥之欄。有不悟者,以藤架、疏圃為切對,不知其由矣。漢宣帝
詔曰:池藥未御者,假與貧民。《漢書》闌入宮禁字,多作草下闌,則藥欄尤分明
也。』方悟子美詩:『常恐沙崩損藥欄』,及『乘興還來看藥欄』之意。〕苕溪漁
隱曰:〔復齋乃承《資暇集》之誤,引此以證子美詩。今以漢史《宣帝記》考之:
地節三年詔曰:『池篽未御幸者,假與貧民。』蘇林注云:『折竹,以繩編綿連禁
篽,使人不得往來。律名為禁篽。』李濟翁殊不審細,乃以篽為藥,遂穿鑿為說。
復齋從而信之,皆過矣。且子美詩云藥欄者,直花藥之欄檻耳。〕
  《藝苑雌黃》云:〔《世說》載:『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有羊酪,指示陸曰
:卿吳中何以敵此?陸曰:千里蒪羹,似未下鹽豉耳。』蒪羹得鹽豉尤美。故子美
詩云:『豉化蒪絲熟。』梅聖俞詩云:『剩持鹽豉煮紫蒪。』又,『紫蒪豉煮香味
全。』山谷詩云:『鹽豉欲催蒪菜熟。』蓋謂是也。作晉史者,取《世說》之語,
而刪去兩字,但云『千里蒪羹,未下鹽豉。』故人多疑之。或言千里未下,皆地名
;或言千里,言地之廣;或言目洛至吳,有千里之遙;或言蒪羹必鹽豉,乃得其真
味。是皆不然。蓋『千里』,湖名也。千里湖之蒪菜,以之為羹,其美可敵羊酪。
然未可猝至,故云但未下鹽豉耳。子美又有《別賀蘭銛詩》,云:『我戀岷下芋,
君思千里蒪。』以岷下對千里,則千里為湖名可知。《酉陽雜俎》酒食品亦有千里
蒪。〕
  《復齋漫錄》云:〔子美《送重表侄王砅評事使南海詩》,謂王珪微時,房、
杜過其家,而母能識之也。《西清詩話》以子美詩獨得其詳,而史為疏略。然以余
考之,房、杜舊不與太宗相識,及太宗起兵,然後杖策謁軍門,乃薦如晦耳。至珪
,則誅太子建成,而後見知。以他傳參考,未可專以史為誤也。〕
  《詩說雋永》云:〔晁氏嘗於中壺緘線纊夾中得吳越人寫本杜詩,諱『流』字
之類,乃盛文肅故書也。如『日出籬東水』等絕句六首乃九首,其一云:『漫道春
來好,狂風大放顛。飛花隨水去,翻卻釣魚船。』〕苕溪漁隱曰:〔此詩淺近,決
非少陵語。庸俗所亂,不足憑也。〕
  苕溪漁隱曰:〔世有碑本子美畫像,上有詩云:『迎日東風騎蹇驢,旋呵凍手
暖髯鬚。洛陽無限丹青手,還有工夫畫我無?』子美決不肯自作,兼集中亦無之,
必好事者為之也。李太白《戲子美詩》:『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
問別來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李瀚林集》亦無此詩,疑後人所作也。〕
  《東皋雜錄》云:〔杜詩:『闌風伏雨秋紛紛。』『伏』乃『仗』字之誤。闌
珊之風,冗仗之雨也。〕苕溪漁隱曰:〔《世說》:『王忱求簟于王恭。恭曰:丈
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則冗仗用此『長』字為是。《集韻》:去聲,與『仗
』字同音。杜詩舊本作『長雨』,《東皋雜錄》謂『伏』乃『仗』之誤,非也。〕
  《藝苑雌黃》云:〔遮莫,俚語,猶言盡教也。自唐以來有之。故當時有『遮
莫你古時五帝,何如我今日三郎』之說。然詞人亦稍有用之者。杜詩云:『久棄野
鶴同雙鬢,遮莫鄰雞唱五更。』李太白詩:『遮莫枝根長百丈,不如當代多還往。
遮莫親姻連帝城,不如當身自簪纓。』元微之詩:『從茲罷馳鶩,遮莫寸陰斜。』
東坡詩:『芒鞋竹杖布行纏,遮莫千山更萬山。』洪駒父詩:『圍棋爭道未得去,
遮莫城頭日西沉。』皆用此語。〕
  東坡云:〔明皇雖誅蕭至忠,然嘗懷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邪
?故子美亦哀之:『赫赫蕭京兆,今為時所憐。』〕苕溪漁隱曰:〔余以《唐書》
考之,蕭至忠未嘗歷京兆尹。王原叔杜詩注,以誚蕭望之嘗為左馮翊,後被讒自殺
。《復齋漫錄》亦謂如此。疑坡誤也。〕
  《藝苑雌黃》云:〔《羲府詠懷詩》,有『卜羨君平杖』之語。考之漢史:『
嚴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以為卜筮雖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間,則依蓍
龜為言利害,各因其勢,道之以善,從吾言已過半矣。裁日閱數人,得百錢,則閉
肆下簾,而授《老子》。』所言止此而已,即未嘗言杖。注家引阮宣子百錢掛之杖
頭為解,與君平全無干涉,豈杜陵之誤歟?〕
  《復齋漫錄》云:〔《從人覓胡孫許寄》詩:『人說南州路,山猿樹樹懸。舉
家聞若駭,為寄小如拳。』題意是胡孫,而首句以山猿為詞,何邪?〕
  《藝苑雌黃》云:〔以子美之忠厚,疑若無愧於論交。其《投贈哥舒翰》云:
『開府當朝傑,論兵邁古風。先聲百勝在,略地兩隅空。』其美之可謂至矣。及《
潼關吏詩》,則曰:『哀哉桃林戰,百萬化為魚。請囑防關將,慎勿學哥舒。』何
其先後之相戾若是哉?概之以純全之道,亦未能無疵也。〕
  《藝苑雌黃》云:〔東坡《次王介甫韻詩》:『斫竹穿花破綠苔,小詩端為覓
榿裁。』又《送戴蒙赴玉局觀詩》:『芋魁徑尺誰能盡,榿木三年已足燒。』又,
《木山詩》:『二頃度田不難買,三年榿木可行槱。』『榿』字人少有識者,遍尋
字書,亦皆無之。蜀中多此木,詢之蜀人,則相傳以為丘宜切。按介甫絕句所謂『
木有榿者』,與『移』字同押,則知丘宜切為是也.按杜陵有《憑何十一少府邕覓
榿木栽詩》:『飽聞榿木三年大,與致溪邊十畝陰。』注:『蜀人以榿為薪,三年
可燒。』又,《堂成詩》:『榿林礙日吟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注云:『榿木
下材,止可充薪而已,惟蜀地最宜種。』〕
  《復舟漫錄》云:〔崔豹《古今注》云:『秦築長城,土皆紫色,謂之紫塞。
南徼土色丹,謂之丹徼。塞,則雍塞夷狄也;徼,繞也,免侵中國也。』《千字文
》:『雁門紫塞。』鮑昭《蕪城賦》:『北走紫塞雁門。』故子美詩:『旅雁上雲
歸紫塞。』又,『紫塞甯論尚有霜。』又,『翻然紫塞翮,下拂明月輪。』觀李周
《詣司馬第山水圖詩》,末章云:『浮槎相並坐,仙老暫相將。』前輩引張騫為證
,非也。余按王子年《拾遺記》:『堯時有巨楂浮於西海,楂上有光若星月,楂浮
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名貫月楂,又名掛星楂。羽仙棲息其上。』解道康《齊地記
》云:『齊有不在城,蓋古有日,夜中照於東境,故萊子立此,以不夜為名。』方
悟子美詩:『無風雲出塞,不夜月臨關。』〕苕溪漁隱曰:〔東坡《雪後詩》云:
『風花誤入長安苑,明月長臨不夜城。』蓋取諸此。〕
  許彥周《詩話》云:〔『飯抄雲子白。』雲子,雨也,言如雨點爾,出《荀子
雲篇》。又葛洪《丹經》用雲子,碎雲母也。今蜀中有碎礫,狀如米粒,圓白,云
云子石也。又云:『萬里名王子,何年別月支?異花開絕域,滋蔓匝清池。漢使慚
空到,神農竟不知。露翻兼雨打,開拆暫離披。』不曉此詩指何物。張騫慚空到,
又《本草》不收,定非葡萄也。〕
  李伯記《杜工部集序》云:〔杜子美詩,古今絕唱也。舊集古律異卷,編次失
序,不足以考公出處及少壯老成之作。余嘗有意參訂之,特以多事,未能也。武陽
黃長睿尤篤喜公之詩,乃用東坡之法,隨年編纂,以古律相參,先後本末,皆有次
第。然後子美之出處,及少壯老成之作,粲然可觀。蓋自開元、天寶太平全盛之時
,迄至德、大曆干戈離亂之際,凡千四百四十餘篇。其忠義氣節,羈旅艱難,悲憤
無聊,一寓於詩。句法理致,老而益精。平時讀之,未見其工;迨親罹兵火喪亂之
後,誦其詩,如出乎其時,犁然有當于人心,然後知其語之妙也。退之詩云:仙官
敕六丁,雷電下取將。流落人間者,太山一毫芒。公之述作,行於世者,既未為多
,遭亂亡逸,又不為少。加以傳寫謬誤,浸失舊文,烏三轉而為鳥者,不可勝數矣
。〕苕溪漁隱曰:〔子美詩集,余所有者凡八家:《杜工部小集》,則潤州刺史樊
晃所序也。《注杜工部集》,則內翰王原叔洙所注也。《改正王內翰注杜工部集》
,則王甯祖也。《補注杜工部集》,則學士薛夢符也。《校定杜工部集》,則黃長
睿伯思也。《重編少陵先生集並正異》,則東萊蔡興宗也。《注杜詩補遺正繆集》
,則城南杜田也。《少陵詩譜論》,則縉雲鮑彪也。不知余所未見者,更有何集,
繼當訪之。若近世所刊《老杜事實》,及李歜所注《詩史》,皆行於世。其語鑿空
,無可考據,吾所不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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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9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元稹云:〔余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古人之才,有所總萃焉。始唐、虞時,君臣
以賡歌相和,是後詩人繼作,歷夏、商、周千餘年,仲尼緝拾選練,取其干預教化
之尤者三百篇,其餘無聞焉。騷人作而怨憤之態繁,然猶去風雅日近,尚相比擬。
秦、漢已還,採詩之官既廢,天下俗謠民謳、歌頌諷賦、曲度嬉戲之詞,亦隨時間
作。至漢武帝賦《柏梁詩》,而七言之體具。蘇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為五言。
雖句讀文律,各異雅鄭之音,而詞意闊遠,指事言情,自非有為而為,則文不妄作
。建安之後,天下之士,遭罹兵戰,曹氏父子,鞍馬間為文,往往橫槊賦詩,故其
遒文壯節,抑揚怨哀,悲離之作,尤極于古。晉世風概稍存,宋、齊之間,教失根
本,士以簡慢矯飾相尚,文章以風容色澤放曠精清為高;蓋吟寫性靈,流連光景之
文也,意義格力無取焉。陵遲至梁、陳,淫豔刻飾,佻巧小碎之極,又宋、齊之所
不取。唐興,學官大振,歷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順
聲勢,謂之為律。由是而後,文體之變極焉。而又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效齊
、梁則不逮于魏、晉,工樂府則力屈於五言,律切則骨格不存,閒暇則纖穠莫備。
至於子美所謂上薄風雅,下該沈、宋,古旁蘇、李,氣奮曹、劉,掩顏、謝之孤高
,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人之體勢,而兼昔人之所獨專。如使仲尼考鍛其旨要,
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苟以其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
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余觀其壯浪縱態,擺去拘束,
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
,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
翰,況堂奧乎?〕

  苕溪漁隱曰:〔宋子京作《唐史‧杜甫贊》,秦少游作《進論》,皆本元稹之
說,意同而詞異耳,子京贊云:『唐興,詩人承隋、陳風流,浮靡相矜。至宋之問
、沈佺期等,研揣聲音,浮切不差,而號律詩。競相沿襲。逮開元間,稍裁以雅正
。然恃華者質反,好麗者壯違。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長。至甫,渾涵汪茫,千匯萬
狀,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厭餘,殘膏剩馥,沾溉後人多矣。故元稹謂詩
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甫又善陳時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號詩史。昌
黎韓愈于文章少許可,至歌詩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誠可信云。』少
游《進論》云:『杜子美之於詩,實積眾家之長,適當其時而已。昔蘇武、李陵之
詩,長於高妙。曹植、劉公幹之詩,長於豪逸。陶潛、阮籍之詩,長於沖澹。謝靈
運、鮑照之詩,長於峻潔。徐陵、庾信之詩,長於藻麗。於是杜子美者,窮高妙之
格,極豪逸之氣,包沖澹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之態,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
。然不集諸家之長,杜氏亦不能獨至於斯也;豈非適當其時故邪?』〕

  苕溪漁隱曰:〔《豫章先生傳》,載在《豫章外集》後,不知何人所作,初無
姓名。其傳贊敘詩之源流,頗有條理。贊云:『自李、杜歿而詩律衰,唐末以及五
季,雖有興比自名者,然格下氣弱,無以議為也。宋興,楊文公始以文章蒞盟。然
至於詩,專以李義山為宗,以漁獵掇拾為博,以儷花斗葉為工,號稱西昆體。嫣然
華靡,而氣骨不存。嘉祐以來,歐陽公稱太白為絕唱,王文公稱少陵為高作,而詩
格大變。高風之所扇,作者間出,班班可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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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9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九
王右丞
  《復齋漫錄》云:〔《送元二安西》絕句云:『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
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李伯時取以為畫,謂之《陽關圖》。
予嘗以為失。按《漢書》:『陽關去長安二千五百里。』唐人送客,西出都門三十
里,特是渭城耳。今有渭城館在焉。據其所畫,當謂之《渭城圖》可也。東坡《題
陽關圖詩》:『龍眠獨識殷懃處,畫出陽關意外聲。』昔承其失耳。山谷題此圖云
:『渭城柳色關何事,自是離人作許悲。』然則詳味山谷詩意,謂之《渭城圖》宜
矣。〕苕溪漁隱曰:〔右丞此絕句,近世人又歌入《小秦王》,更名《陽關》,用
詩中語也。舊本《蘭畹集》載寇萊公《陽關引》,其語豪壯,送別之曲,當為第一
。亦以此絕句填入。詞云:『塞草煙光闊,渭水波聲咽。春朝雨霽,輕塵歇,征鞍
發。指青青楊柳,又是輕攀折。動黯然,知有後會,甚時節?更盡一杯酒,歌一闋
。歎人生最難歡聚易離別。且莫辭沉醉,聽取《陽關》徹。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
月。』東坡取《蘭畹集》,亦載此詞,非也。〕
  苕溪漁隱曰:〔摩詰《山中送別詩》云:『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年
年綠,王孫歸不歸?』蓋用《楚詞》:『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此善用
事也。余舊見一小詩,不知誰人作,云:『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
條折盡花吹盡,借問行人歸不歸?』古樂府有《折楊柳》云:『曲成攀折處,惟言
久別離。』又云:『攀折思為贈,心期別路長。』又云:『曲中無別意,並是為相
思。』皆言折柳以寄相思之意,不言其歸。則前詩用事,為未盡善也。李賀《致酒
行》云:『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亦與古樂府同意。〕
  苕溪漁隱曰:〔『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鳥啼山客猶
眠。』每哦此句,令人坐想輞川春日之勝,此老傲睨閒適於其間也。〕
  秦太虛云:〔余為汝南學官時,得疾臥,直舍高符仲攜《輞川圖》視予,曰:
『閱此,可以愈疾。』予本江海人,得圖甚喜,即使二兒從旁引之,閱於枕上,恍
然若與摩詰入輞川,度華子岡,經孟城坳,憩輞口莊,泊文杏館,上斤竹嶺,並木
蘭柴,絕茱萸沜,躡槐陌,窺鹿柴,返於南北坨,航欹湖,戲柳浪,灌欒家瀨,酌
金屑泉,過白石灘,停竹裡館,轉辛夷塢,抵漆園;幅巾杖屨,棋奕茗飲,或賦詩
自娛,忘其身之匏繫于汝南也。數日疾良愈。〕
  苕溪漁隱曰:〔唐自四月一日,寢廟薦櫻桃後,頒賜百官,各有差。摩詰詩:
『歸鞍競帶青絲籠,中使頻傾赤玉盤。』退之詩:『香隨翠籠擎初重,色映銀盤瀉
未停。』二詩語意相似。摩詰詩渾成,勝退之詩。櫻桃初無香,退之言香,亦是語
病。〕
  苕溪漁隱曰:〔予舊見郵亭壁間題云:『山月曉仍在,林風涼不絕。殷懃如有
情,惆悵令人別。』亦有佳思,不知何人詩。後讀《王維集》,乃王縉《別輞川別
業詩》,附在集中。〕
  山谷老人曰:〔余頃年登山臨水,未嘗不讀摩詰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故知此老胸次,有泉石膏肓之疾。〕
韋蘇州
  《復齋漫錄》云:〔『俗吏閒居少,同人會面難。偶隨香署客,來訪竹林歡。
暮館花微落,春城雨漸寒。甕間聊共酌,莫使宦情闌。』《陪王郎中尋孔征君詩》
也。『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氣催黃鳥,晴光照
綠蘋。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詩》也。二篇皆佳作,
而韋集逸去。家有顧陶所編《唐詩》有之,故附於此。〕
  白樂天云:〔蘇州歌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又高雅閑澹,自成一家之
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然後貴之
。〕
  《金石錄》云:〔《石鼓文》,世傳周宣王刻石,史籀書。歐陽文忠公以謂今
世所有漢桓、靈時碑,往往而在,距今未及千載,大書深刻,而磨滅者十有八九。
自宣王時,至今實千有九百餘年。鼓文細而刻淺,理豈得存?以此為可疑。余觀秦
以前碑刻,如此鼓及《詛楚文》泰山秦篆,皆粗石,如今世以為碓臼者。石性既堅
頑難壞,又不堪他用,故能存至今。漢以後碑碣,石雖精好,然易剝缺,又往往為
人取作柱礎之類。蓋古人用意深遠,事事有理,類如此。況此文字晝奇古,決非周
以後人所能到。文忠公亦謂非史籀不能作。此論是也。〕苕溪漁隱曰:〔韋蘇州《
石鼓歌》云:『周宣大獵兮岐之陽,刻石表功兮煒煌煌。石如鼓形數止十,風雨缺
訛苔蘚澀。今人濡紙脫其文,既擊既埽白黑分。忽開滿卷不可識,驚潛動蟄走云云
。喘逶迤,相糾錯,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退之《石鼓歌》云:『周網陵遲四海
沸,宣王憤起揮天戈。鐫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從臣才藝成第一,揀選
撰一作〔譔〕。刻留山阿。』退之初不指言史籀所作,永叔《集古錄》云:『至於
字畫,亦非史籀不能作。』此蓋原蘇州之歌而云爾。蘇長公《鳳翔八觀古鼓詩》云
:『憶昔周宣歌鴻雁,當時史籀變蝌蚪。』亦原於蘇州也。黃太史云:『石鼓文筆
法如珪璋特達,非後人所能贗作。熟觀此書,可得正書行草法,非老夫臆說,蓋王
右軍亦云爾。』〕
  《東皋雜錄》云:〔唐開元四年,偃師人耕地,得古銅盤篆文,云:『右林左
泉,後岡前道。萬世之寧,茲焉是寶。』考《圖經》,比干墓也。〕苕溪漁隱曰:
〔《蘭亭續帖》、《賜書堂帖》,皆有此篆文。余深愛其奇古,諦玩無斁。〕
  苕溪漁隱曰:〔余觀《詛楚文》,茫然初不知其顛末.及讀《集古錄》、《金
石錄跋尾》、蘇長公詩,然後知之。《集古錄》云:『秦祀巫咸神文,今沈俗謂之
《詛楚文》。其言首述秦穆公與楚成王事,遂及楚王熊相之罪。』按司馬遷《史記
‧世家》,自成王以後,王名有熊良夫、熊適、熊槐、熊元,而無熊相。據文言穆
公與成王盟好,而後云倍十八世之詛盟。今以《世家》考之,自成王十八世為頃襄
王。而頃襄王名橫,不名熊相。又以《秦本記》與《世家》參較:自楚平王娶婦于
秦昭王時,吳伐楚,而秦救之。其後歷楚惠、簡、聲、悼、肅五王,皆寂不與秦相
接。而宣王熊良夫時,秦始侵楚,至懷王槐、頃王橫,當秦惠文王及昭襄王時,秦
、楚屢相攻伐。則此文所載,非懷王則頃襄王也。而名皆不同。又以十八世數之,
則當是頃襄王。然熊相之名,理不宜謬。《史記》或失之爾,疑『相』傳寫為『橫
』也。蘇長公云:『《詛楚文碑》,獲於鳳翔開元寺土下,今在太守便廳。秦穆公
葬於雍橐泉祈年觀下,今墓在開元寺之東南數十步,則寺豈非祈年觀之故基邪?』
詩云:『崢嶸開元寺,彷佛祈年觀。舊築掃成空,石碑埋不爛。詛書雖可讀,字法
嗟久換。詞云秦嗣王,敢使祝用瓚:先君穆公世,與楚約相捍。質之于巫咸,萬葉
期不叛。今其後嗣王,乃敢謀多難。刳胎殺無罪,親族遭圉絆。計其所稱訴,何啻
桀紂亂。吾聞古秦俗:面詐背不汗。豈惟公子卬,社鬼亦遭謾。遼哉千歲後,發此
一笑粲。』《金石錄》云:『秦《詛楚文》,余所藏,凡有三本:其一祀巫咸,舊
在鳳翔府廨,今歸御府,此本是也。其一祀大沈,久湫藏于南京蔡氏。其一祀巫駝
,藏於洛陽列氏。秦以前遺跡,見於今者絕少。此文皆出於近世,而刻畫完好,文
詞字劄,奇古可喜。元祐間,張芸叟侍郎、黃魯直學士,皆以今文訓釋之,然小有
異同。』〕
  司空圖曰:〔文之難,而詩之難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於味而後可
以言詩也。江嶺之南,凡是資於適口者,若非不酸也,止於酸而已;若鹺非不鹹
也,止於鹹而已。華之人所以充饑而遽輟者,知其鹹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
江嶺之人,習之而不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渟蓄淵雅,皆在其間矣
。然直叛所得,以格自奇,前輩諸集,亦不專工於此,矧其下者邪?王右丞、韋蘇
州,澄澹精緻,格在其中,豈妨於道學哉?賈閬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
,大抵寒澀,無可置才,而亦為體之不備也。〕苕溪漁隱曰:〔東坡云:『司空圖
論詩曰:梅止於酸,鹽止於鹹。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酸鹹之外。』此語與
前語不同,蓋東坡潤色之,其語遂簡而當也。〕
  苕溪漁隱曰:〔韓子蒼云:『韋蘇州少時,以三衛郎事玄宗,豪縱不羈。』余
因記《唐宋遺史》云:『韋應物赴大司馬杜鴻漸宴,醉宿驛亭,醒見二佳人在側,
驚問之。對曰:郎中席上與司空詩,因令二樂妓侍寢。問記得詩否。一妓強記,乃
誦曰:高髻雲鬟宮檬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閒事,惱亂蘇州刺史腸。』
觀此,則應物豪縱不羈之性,暮年猶在也。子蒼又云:『余觀蘇州為性高潔,鮮食
寡欲,所居掃地焚香而坐。』此是《韋集》後王欽臣所作序,載《國史補》之語,
但恐溢美耳。〕
  許彥周《詩話》云:〔韋蘇州詩:『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東坡用其韻
曰:『寄語庵中人,飛空本無跡。』此非才不逮,蓋絕唱不當和也。如東坡《羅漢
贊》:『空山無人,水流花開。』此八字,還許人再道否?〕
孟浩然
  苕溪漁隱曰:〔詩句以一字為工,自然穎異不凡,如靈丹一粒,點石成金也。
浩然云:『微雲澹河漢,疏雨滴梧桐。』上句之工,在一『淡』字,下句之工,在
一『滴』字。若非此二字,亦烏得而為佳句哉?如《六一居士詩話》云:『陳舍人
從易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
因與數客論,各以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或云度:莫能定
。共後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余謂陳公所補數字不工,而老杜一
過字為工也。』又如《鍾山語錄》云:『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最好,若下起字,
便是小兒語也。無人覺來往。下得覺字大好。足見吟詩,要一兩字工夫。』觀此,
則知余之所論,非鑿空而言也。〕
  《復齋漫錄》云:〔顏之推《家訓》云:『《羅浮山記》:望平地樹如薺。』
故戴嵩詩:『長安樹如薺。』有人《詠樹詩》:『遙望長安薺。』此耳學之過也。
余因讀浩然《秋登萬山詩》:『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乃知孟真得嵩意。〕
  苕溪漁隱曰:〔浩然《夜歸鹿門寺歌》云:『山寺鳴鐘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
喧。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不若岑參《巴南舟中即事詩》云:『渡
口欲黃昏,歸人爭渡喧。』岑詩語簡而意盡,優於孟也。〕
  許彥周《詩話》云:〔岑參詩,亦自成一家。蓋嘗從封常清軍,其記西域異事
甚多,如《優缽羅花歌》、《熱海行》,古今傳記所不載者也。〕
  皮日休云:〔明皇世,章句之風,大得建安體,論者推李翰林、杜工部為尤。
介其間能不愧者,惟吾鄉之孟先生也。先生之道,遇景入韻,不拘奇抉異,令齷齪
束人口者,涵涵然有平大之風,若公輸氏當巧而不用者也。北齊美蕭愨『芙蓉露下
落,楊柳月中疏。』先生有『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樂府美王融『殘日霽沙
嶼,清風動高泉。』先生則有『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謝脁之詩句精者:『
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先生則有『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音。』此與古人爭
勝于毫釐也。稱是者眾,不可悉數。嗚呼,先生之道,復何言邪!謂乎貧,則天爵
於身;謂乎死,則不朽于文。為士之道,亦已至矣。先生,襄陽人也。日休,襄陽
人,既慕其名,睹其貌,蓋思文王則嗜昌歌,思仲尼則師有若:吾于先生見之矣。
〕苕溪漁隱曰:〔『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此以為謝脁詩。《東觀餘論》以
為何遜詩。東觀見《何遜集》而云之。則日休以為謝脁詩,恐誤也。〕
  許彥周《詩話》云:〔六朝人之詩,不可不熟讀。如『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
疏。』鍛煉至此,自唐以來,無人能及者。退之云:『齊梁及隋陳,眾作等蟬噪。
』此語,吾不敢譏,亦不敢從。〕
  苕溪漁隱曰:〔山谷《題浩然畫像詩》,平生出處事蹟,悉能道盡,乃詩中傳
也。其詩云:『先生少也隱鹿門,爽氣洗盡塵埃昏。賦詩真可淩鮑謝,短褐豈愧公
卿尊。故人私邀伴禁直,誦詩不顧龍鱗逆。風雲感會雖有時,顧此定知毋枉尺。襄
江渺渺泛清流,梅殘臘月年年愁。先生一往今幾秋,往來誰復釣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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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9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
韓退之
  苕溪漁隱曰:〔《蔡寬夫詩話》云:『退之陽山之貶,史書不載所由。以其詩
考之,亦為王叔文、韋執誼等所排。所謂伾文未揃崖州熾,雖得赦宥常愁猜是也。
』余閱洪慶善《韓子年譜》,然後知寬夫《詩話》之謬也。《年譜》云:『貞元十
九年,自博士拜監察御史。是時,有詔以旱饑蠲租之半,有司徵愈急,公與張署、
李方叔上疏言關中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請寬民徭,而免田租之弊。天子惻然,卒
為幸臣所讒,貶連州陽山令。幸臣,李實也。』《進學解》云:『暫為御史,遂竄
南夷。』《祭張署文》云:『貞元十九,君為御史,余以無能,同詔並峙。余戇而
狂,午未三記。』又云:『我落陽山,以尹鼯猱;歲獘寒凶,雪虐風饕。』《縣齋
有懷》云:『捐軀辰在丁,鍛翮時方蠟。』蠟祭,十二月也;辰在丁,其奏疏之日
乎?史云公上章數千言,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疏今不傳。《寄王翰林詩》
云:『拜疏移合門,為忠寧自謀。天子惻然感,司空歎綢繆。謂言即施設,乃返遷
炎州。』公之被絀,坐論此兩事也。司空,即杜佑,是年拜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
章事。又云:『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或慮語言泄,傳之落冤讎。』宗元、禹
錫,與公同為御史,劉、柳方進用,則公被絀宜矣。〕
  苕溪漁隱曰:〔《昌黎集》中,酬贈張十一功曹署詩頗多,而署詩絕不見,惟
《韓子年譜》載其一篇,云:『九疑峰畔二江前,戀闕思鄉日抵年。白簡趨朝曾並
命,蒼梧左宦亦聯翩。鮫人遠泛漁舟火,鵩鳥閑飛霧裡天。渙汗幾時流率土,扁舟
西下共歸田。』署與退之同為御史,又同遷謫,故詩中皆言之。退之答署詩云:『
山淨江空水見沙,哀猿啼處兩三家。篔簹競長纖纖筍,躑躅初開豔豔花。未報恩波
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吟君詩罷看雙鬢,斗覺霜毛一半加。』又有祭署文云:
『我落陽山,君飄臨武。君止於縣,我又南踰。』臨武屬郴州,在陽山之北。二詩
皆此時作也。〕
  《藝苑雌黃》云:〔退之有《示侄孫湘詩》:『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
八千。本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
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余按《酉陽雜俎》言:『韓愈侍郎有疏從子侄
,自江淮來,年少狂率,韓貴之。拜謝曰:某有一藝,恨叔不知。因指階前牡丹曰
:叔要此花青黃紫赤,惟命也。韓大奇之,遂給所須試之,乃豎箔掘窠,齎紫粉朱
紅,且暮治其根,凡七日,填坑,白叔曰:恨校遲一月。時冬初也,牡丹本紫,及
花發,色白紅歷綠,每朵有一聯詩,字色分明,乃韓出關時詩,一韻曰:雲橫秦嶺
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韓大驚異。後辭歸江淮,竟不願仕。』段成式所載如此
。及觀劉斧《青瑣》,亦記此事,云:『湘落魄不羈,公勉之令學,嘗作詩獻公,
有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之句。公戲之曰:汝能奪造化之工以開花乎?湘遂聚土
覆盆,良久,曰:花已發矣。舉盆,乃碧花數朵。細視之,花時間有金字,乃詩一
聯。公未曉詩意。湘曰:事久方驗。公後以言佛骨貶潮陽,一日塗中遇雪,俄有一
人冒雪而來,乃湘也。曰:公憶向花上之句乎?詢地名,即監關也。公嗟歎久之,
命筆續成全篇。』二說不同,如《雜俎》之言,則花上一聯,乃韓公舊句;如《青
瑣》之言,則花上一聯,本非韓公語,韓特續成之耳。《雜俎》言指階前牡丹,治
其根;《青瑣》言聚土覆盆種花,二說不知何者為是。竊意段成武當時蓋有所受之
,劉斧特互竄其說而已。東坡嘗有《冬日牡丹詩》:『使君要見藍關詠,須倩韓郎
為染根。』正用《酉陽雜俎》故事。又按:《續仙傳》:『殷七七,字文祥,嘗醉
歌云:琴彈碧玉軫,爐煉白丹砂。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則此詩亦非韓湘作
。〕
  《韓子年譜》云:〔《瀧吏詩》:『南行逾六旬,始下昌樂瀧。』又云:『下
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公以正月十四日去國,行逾六旬,三月幾望矣,遂以二
十五日至潮,則是十許日行三千里,蓋瀧水湍急故也。歐陽文忠公云:『《韶州圖
經》:樂昌縣西一百八十里武溪,驚湍激石,流數百里。按武水源出郴州臨武縣,
其俗謂水湍峻為瀧。劉仲章者,前為樂昌令,余初以《韓集》云昌樂瀧,疑其謬,
乃改從樂昌。仲章云:不然。縣名樂昌,而瀧名昌樂,其舊俗所傳如此,《韓集》
不誤也。』〕
  許彥周《詩話》云:〔退之《聽穎師彈琴詩》云:『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
遠隨飛揚。』此泛聲也,謂輕非絲,重非木也。『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泛
聲中寄指聲也。『躋攀分寸不可上』,吟繹聲也。『失勢一落千丈強』,順下聲也
。僕不曉音,聞之善琴者云:『此數聲最難工。』自文忠公與東坡論此詩,作《聽
琵琶詩》後,往往隨例云云。柳下惠則可,吾則不可,故特論之,少為退之雪冤。

  《古今詩話》云:〔『呢呢兒女語,燈火夜微明。恩冤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
。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回首暮雲遠,飛絮攪青冥。眾禽裡
,真彩鳳,獨不鳴。躋攀寸步千險,一落百尋輕。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
坐起不能平。攜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曲名《水調歌頭》,東坡居士聽琵琶而
作也。舊都野人曰:『此詞自外取意,無一字染著,後學卒未到其閫域。反復味之
,見居士之文採竊處。呢呢兒女語,取白樂天小弦切切如私語意。忽變軒昂勇士,
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便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鎗鳴。攜手從歸去
,無淚與君傾。則又翻江州司馬青衫濕公案也。』子瞻凡為文,非徒虛語。寸步千
險,一落百尋輕之句,昔自喻耳。後人吟詠,患思而不得;既得之,為題意纏縛,
不解點化者多矣。〕苕溪漁隱曰:〔東坡嘗因章質夫家善琵琶者,乞歌詞,取退之
《聽穎師琴詩》,稍加檃括,使就聲律,與《水調歌頭》以遺之。其自序云:『歐
公謂退之此詩最奇麗,然非聽琴,乃聽琵琶耳。余深然之。』舊都野人乃謂此詞自
外取意,無一字染著。彼蓋不曾讀退之詩,妄為此言也。又謂居士之文採竊處,取
白樂天琵琶行意,此尤可絕倒也。〕
  苕溪漁隱曰:〔《後山詩話》謂:『六一居士聞杜彬彈琵琶,作詩云:坐中醉
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弦。自從彬死世莫傳。皮弦世未有也。』丙戌歲,居苕溪
,暇日因閱《酉陽雜俎》,云:『開元中,段師能彈琵琶用皮弦,賀懷智破撥彈之
,不能成聲。』因思永叔、無己皆不見此說,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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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齋漫錄》云:〔元微之詩:『爾生不我待,我願裁為琴。宮弦春似君,君
若春日臨。商弦廉似臣,臣作旱天霖。』蓋取《史記》:『騶忌子聞齊威王鼓琴而
為說曰:大弦濁以春溫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西清詩話》乃云:
『吳僧義海琴妙天下,而東坡聽惟賢琴,有大弦春溫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之句
。』至謂東坡未知琴趣,不獨琴為然。殊不知亦取騶琴之事耳,可謂不學。〕  《藝苑雌黃》云:〔《寰宇記》言:『溧水縣中山又名獨山,在縣東南十里,
不與群山連接。古老相傳,中山有白兔,世稱為筆最精。』韓退之《毛穎傳》云:
『唯居中山者,能繼父祖業。』李太白《懷素草書歌》云:『筆鋒殺盡中山兔。』
得非此乎?比觀張文潛《明道雜誌》,首載白樂天《紫毫筆詩》云:『宣城石上有
老兔,貪竹飲泉生紫毫。』余守宣,問筆工:『毫用何處兔?』答云:『皆陳、亳
、宿州客所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蓋兔居原田則毫全,以出入無傷也。宣兔居
山中,出入為荊棘樹石所傷,毫例短禿。』則白詩所云非也。白公宣州發解進士,
宜知,偶不問耳。予按《北戶錄》說兔毛處云:『宣城歲貢青毫六兩,紫毫三兩。
』其後又云:『王羲之歎江東下濕,兔毫不及中山。』由是而言,則宣城亦有兔毫
,要之不及北方者勁健可用也。然則《毛穎傳》、李太白詩所言中山,非溧水之中
山,明矣。〕
  《復齋漫錄》云:〔荊公不以進之為是,故其詩云:『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
無補費精神。』《送吳使君潮州詩》:『不必移鱷魚,詭怪以疑民。有若大顛者,
高才能動人。亦勿與為禮,聽之汩彝倫。』《韓子年譜》云:『《與孟簡書》言:
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遠地無可與言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
數十日。及祭神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
,求福田利益也。』東坡云:『退之喜大顛,如喜文暢、澄觀之意。而世妄撰退之
與顛書,其詞凡鄙。有一士人,又於其末題云: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及,此
又誣永叔也。』近世所傳《退之別傳》,載公與大顛往復之語,深詆退之。其言多
近世經義之說,又於其末作永叔《跋》云:『使退之復生,不能自解免。』吾友吳
源明云:『徐君平見介甫不喜退之,故作此文耳。』〕
  苕溪漁隱曰:〔《雪浪齋日記》云:『退之聯句,古無此法,自退之新新開闢
則非也。』〕
  《韓子年譜》云:〔《石鼎聯句詩》,或云皆退之所作,如《毛穎傳》,以文
滑稽耳。軒轅寓公姓,彌明寓公名。侯喜、師服皆其弟子也。余曰:不然,公與諸
子嘲戲,見於詩者多矣。皇甫湜不能詩,則曰『倚摭糞壤間』,孟郊苦思,則曰『
腸肚鎮煎炒』,樊宗師語澀,則曰『辭慳義卓闊』,止於是矣。不應譏誚輕薄之如
是甚也。且序云:『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貌極醜,白鬚黑面,長頸而高結,喉中又作
楚語,年九十餘。』此豈亦退之自謂邪?予同年李道立云:『嘗見唐人所作《賈島
碣》云:《石鼎聯句》所稱軒轅彌明,即君也。島范陽人,彌明衡山人。島本浮屠
,而彌明道士。附會之妄,無可信者。』獨《仙傳拾遺》有《彌明傳》,雖祖述退
之之語,亦必有是人矣。〕
  許彥周《詩話》云:〔聯句之盛,退之、東野、李正封也。《城南聯句》云:
『紅皺曬簷瓦,黃團繫門衡。』是說甘棗與瓜蔞,讀之想見西北村落間氣象。《征
蜀聯句》云:『刑神吒犛旄,陰焰颭犀劄。』盡雕刻之工,而語仍壯。李正封善押
韻,如《從軍聯句》押『大水沙囊涸』,皆不可及。〕苕溪漁隱曰:〔東坡《遊蜀
岡次蘇伯固韻詩》,造語全效退之《城南聯句》。共詩云:『新苗未沒鶴,老葉初
翳蟬。綠渠浸麻水,白板燒松煙。笑窺有紅頰,酢臥皆華巔。家家機杼鳴,樹樹梨
棗懸。』雖進之筆力,殆無以過之。〕
  《復齋漫錄》云:〔《冷齋夜話》謂:山谷言退之詩:『喚起窗全曙,催歸日
未西。無心花裡鳥,更與盡情啼。』為兒時不能解其意,後年五十八,出峽時春曉
,方悟『喚起』『催歸』,二禽名也。喚起聲如絡緯,圓轉清亮,偏於春曉鳴,江
南謂之春喚。凡此,皆《夜話》所載山谷語也。予嘗讀唐《顧渚茶山記》曰:『顧
渚山中,有鳥如鴝鵒而色蒼,每至正月二月,作聲曰春起也。至三月四月,曰春去
也。採茶人呼為喚春鳥。』然則『喚起』之名,唐人已說矣,豫章不舉以為證,何
邪?〕
  苕溪漁隱曰:〔《感春詩》:『辛夷花高開最先。』洪慶善注云:『辛夷高數
丈,江南地暖,正月開;北地寒,二月開。初發如筆,北人呼為水筆。其花最早,
南人呼為迎春。』余觀木筆、迎春,自是兩種。木筆色紫,迎春色白。水筆叢生,
二月方開;迎春樹高,立春已開。然則辛夷,乃此花耳。〕
  《藝苑雌黃》云:〔《筆談》言:『士人文章中,多言前榮。屋翼謂之榮,東
西注屋則有之,未知前榮安在?』予嘗觀韓退之《示兒詩》:『前榮饌賓親,冠婚
之所於。』果如存中之言,則退之亦誤矣。又考王元長《曲水詩序》云:『負朝陽
而抗殿,跨靈沼以浮榮。』五臣注則以榮為屋簷,一名樀,一名宇,即屋之四垂也
;又謂之楣,又謂之梠,《集韻》云:『屋梠之兩頭起者為榮。』其謂之翼,則言
櫚宇之翼張,如翬斯飛耳。故《禮記》言:洗當東榮。又言:升自東榮,降自西北
榮。《上林賦》云:『偓佺之徒,暴于南榮。』則所謂榮者,東西南北皆有之矣。
故李華《含元殿賦》又有『風交四榮』之說。由是而言,則沈氏《筆談》未為確論
。〕  東坡云:〔退之詩:『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退之磨蠍為身宮,而
僕乃取磨蠍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
  苕溪漁隱曰:〔『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
煙柳滿皇都。』此退之《早春詩》也。『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
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此子瞻《初冬詩》也。二詩意思頗同,而詞殊皆
曲盡其妙。〕
  《韓子年譜》云:〔舊史言:《淮西碑》多敘裴度事,時先入蔡州,李愬功第
一。愬不平之,詔令磨愈文,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故李義山詩云:『帝
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為辭。句奇語重喻者少,讒之天子言其私。長繩百尺拽
碑倒,麤沙大石相磨治。』東坡嘗于邸舍壁間見一詩云:『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
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或曰:此詩東坡作。蓋東坡嘗
作《上清宮記》,蔡元長磨之別自書撰,故云耳。〕許彥周《詩話》云:〔李義山
詩,字字鍛煉,用事宛約,仍多近體。惟《韓碑詩》一首是古體,有曰『塗抹《堯
典》《舜典》事,點竄《清廟》《生民》詩』,豈立段碑時躁辭邪?〕
  《歷代確論》載沈顏《登華旨》曰:〔嘗讀李肇《國史補》云:『韓文公登華
嶽之巔,頗視其險絕,恐栗度不可下,乃發狂慟哭而欲縋,遺書為訣,且譏好奇之
過也如是。』沈子曰:籲!是不諭文公之旨邪?夫仲尼之悲麟,悲不在麟也;墨翟
之泣絲,泣不在絲也。且阮籍縱車於途,途窮輒慟,豈始慮不至邪?蓋假事諷時,
致意如此耳。前賢後賢,道豈相遠?文公憤趣榮貪位者,若陟懸崖,險不能止,俾
至身危踣蹶,然後歎不知稅駕之所,焉可及矣!悲夫!文公之旨,微沈手,幾晦乎
?〕《藝苑雌黃》云:〔謝無逸作《讀李肇國史補》一篇,謂肇之言,為不合於理
。其論韓退之登華山窮絕處,下視不可返,則登狂慟哭,此尤不足信。雖婦人童子
,且知愛其身,不忍快一時之欲,以傷其生。嗚呼,而謂退之賢者為之邪?觀其貽
書諫張僕射云:『馳馬擊球,猶恐顛頓,而至於殞命。』使退之妄人也,則為此言
而可;若誠賢者也,則必能踐其言,其不肯窮筋力,登高臨深,以取危墜之憂,亦
明矣。豈肇傳之誤也?何其信退之之不篤也?予謂無逸此語,謂之愛退之可也,謂
之熟退之之文,則未也。登華之事,退之嘗載於其詩云:『洛邑得休告,華山窮絕
陘。倚岩睨海浪,引袖拂天星。磴蘚拳局,梯飆颭伶俜。悔狂已咋指,垂誡仍鐫
銘。』觀此,則發狂慟哭,不可謂之無也。肇書此於《國史補》,蓋實錄耳。豈無
逸未嘗見退之之詩乎?沈顏作《聱書》,其說亦與無逸相類。而《東軒筆錄》嘗辨
之矣,豈無逸亦未之見乎?予恐學者信無逸之言,遂以李肇為妄,故復著此說。〕
  許彥周《詩話》云:〔退之詩:『酩酊馬上知為誰。』此七字,用意悲哀,過
於慟哭。又詩云:『銀燭未消窗送曙,金釵半醉坐添春。』殊不類其為人。乃知能
賦梅花,不獨宋廣平耳。〕
  《文昌雜錄》云:〔《永正行》:『公然白日受賄賂,火齊磊落堆金盤。』《
南史》:中天竺國說火齊狀如雲母,色如紫金,有光耀,別之則如蟬翼,積之則如
紗縠之重遝。又王子年《拾遺記》:『董偃嘗臥延清之室,上設火齊屏風。』所謂
磊落,亦珠琲之謂也。〕
  苕溪漁隱曰:〔學者欲博讀異書。余謂退之《進學解》云:『上窺姚姒,渾渾
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丘》浮誇。《易》奇而法,《詩
》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雲、相如,同工異曲。』若唯讀此
足矣,何必多嗜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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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柳子厚
  苕溪漁隱曰:〔子厚《聞鶯詩》云:『一聲夢斷楚江曲,滿眼故園春草綠。』
其感物鑲土,不盡之意,備見於兩句中,不在多也。〕
  《藝苑雌黃》云:〔閩廣有木名榕,《子厚集》有《柳州二月榕葉落盡詩》云
:『山城雨過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東坡詩云:『疏雨蕭蕭作晚涼,臥聞榕
葉響長廊。』又云:『笑說南荒底處所,一作〔好〕。只今榕葉下庭皋。』即此木
也。其木大而多陰,可蔽百牛,故字書有寬芘廣容之說。《集韻》;『榕初生如葛
藟緣木,後乃成樹,枝下著地,又復生根,異於他木。』比觀余襄公靖詩:『有語
嫌雙燕,無虞羨大槦。』注云:『橫蔭數畝斤斧不加。』正說此木,又用槦字。按
字書:『槦,木中箭笴。』似非此榕,豈襄公之誤歟?按韻,榕又祥容切,即古
文松字,與此榕木又不同。〕
  《復齋漫錄》云:〔子厚《寄劉夢得詩》:『書成欲寄庾安西,紙背應勞手自
題,聞道近來諸子弟,臨池尋已厭家雞。』蓋其家有右軍書,每紙背庾翼題云:『
王會稽六紙。』其詩謂此也,故夢得有酬家雞之贈,乃答前詩,非子厚作也。其中
有『柳家新樣元和腳』,人竟不曉,高子勉舉以問山谷,山谷云:『取其字制之新
。昔元豐中,晁無咎作詩文極有聲,陳無己戲之曰:聞道新詞能入樣,湘州紅纈鄂
州花。蓋湘州纈鄂州花也。則柳家新樣元和腳者,其亦此類歟。』余頃見徐仙者效
山谷書,而無己以詩寄之曰:『蓬萊仙子補天手,筆妙詩清萬世功,肯學黃家元祐
腳,信知人厄匪天窮。』則知山谷之言無可疑。最後見東坡《柳氏求筆跡詩》:『
君家自有元和手,莫厭家雞更問人。』其理雖同,但手字為異。〕
  許彥周《詩話》云:〔楊華既奔梁,元魏胡武靈後作《楊白華歌》,令宮人連
臂踏之,聲甚淒斷。子厚《樂府》云:『楊白華,風吹渡江水,坐令宮樹無顏色,
搖盪春光千萬里。茫茫曉日下長秋,哀歌末斷城鴉起。』言婉而情深,古今絕唱也
。〕
  《復齋漫錄》云:〔東坡論子厚詩『盛時一失貴反賤,桃笙葵扇安可常』,不
知桃笙為何物。偶閱《方言》:『簟,宋魏之間謂之笙。』乃悟桃笙以桃竹為簟也
。余按唐萬年尉段公路《北戶錄》云:『瓊州出紅藤簟,方言謂之笙,或閂蘧篨,
亦曰行唐。』沈約《奏彈歙令仲文秀恣橫》云:『令吏輸六尺笙四十領。』何東坡
忘之邪?〕苕溪漁隱曰:〔劉夢得詩:『蕙風香麈尾,月露濡桃笙。』〕
  司空圖云:〔金之精清,故其聲皆可辨也,豈清於磬而渾於鐘哉?然則作者為
文為詩,才格亦可見,豈當善於彼而不善於此邪?愚觀文人為詩,詩人為文,始皆
系其所尚,所尚既專,則搜研愈至,故能炫其工於不朽,亦猶力巨而鬥者,所持之
器各異,而皆能濟膝以為勍敵也。予嘗覽韓吏部歌詩累百首,其驅駕氣勢,若掀雷
決電,撐抉於天地之垠,物狀其變,不得鼓舞而徇其呼吸也。其次皇甫湜祠部云:
文集外所作,以為遒逸,非無意於深密,蓋未或遑耳。今于華下,方得柳詩,味其
探搜之致,亦深遠矣,俾其窮而克壽,抗精極思,則固非瑣瑣者可輕擬議其優劣。
又嘗睹杜子美《祭太尉房公文》,李太白《佛寺碑贊》,宏拔清歷,乃其歌詩也。
張曲江五言沈鬱,亦其文章也,豈相傷哉!噫,後之學者褊淺,片詞只句,未能自
辨,已側目相詆訿矣,痛哉!因題《柳集》之末,庶俾後之詮評者,罔惑偏說,以
蓋其全功。〕苕溪漁隱曰:〔《詩眼》云:『子厚詩尤深遠難識,前賢亦未推重。
』予觀司空圖此語,則知《詩眼》之言為妄發矣。〕
  許彥周《詩話》云:〔古人文章,不可輕易,須反復熟讀,加意思索,庶幾其
見之。東坡《送安惇詩》:『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僕嘗以此語銘
座右而書諸紳也。東坡在海外,方盛稱柳州詩;後嘗有人得罪過海,見黎子雲秀才
,說海外絕無書,適其家有柳文,東坡日夕玩味。嗟乎,雖東坡觀書,亦須著意研
窮,方見用心處邪!〕
東野 浪仙
  《雪浪齋日記》云:〔東野《秋懷》詩奇妙,『棘枝風哭酸,桐葉霜顏槁,蟲
老乾鐵鳴,獸驚孤玉咆』,全似聯句中造語。〕
  《復齋漫錄》云:〔前輩使白水事,例作一意,不可不辨。《魯僖公二十四年
傳》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此以色言。漢廣郡有白水縣,此以地
言。止是一意也。故潘寄仁詩曰:『白水過庭激,綠槐夾門植。』杜子美詩:『黃
雲高未動,白水已揚波。』又云:『捲簾惟白水,隱几亦青山。』至許渾、孟郊則
不然,許《贈王居士》云:『雨中耕白水,雲外斫青山。』郊云:『種稻耕白水,
負郭斫青山。』青山則止謂山之青,而白水在魏田制曰白田,收至千餘斛,水田收
數十斛;於此當作兩事,既是兩意,則非其對。〕
  許彥周《詩話》云:〔退之詩:『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蓋能殺縛事實
與意義合最難,能知其難,則可與論詩矣。此所以稱東野也。〕
  《六一居士詩話》云:〔賈島《哭柏岩禪師詩》:『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
。』時謂燒殺活和尚,此可笑也。若『步隨青山影,坐學白塔骨』,又『獨行潭底
影,數息樹邊身』,皆是島詩,何精粗頓異也。〕苕溪漁隱曰:〔余於此兩聯,但
各取一句而已。『坐學白塔骨』,可見禪定之不動,『獨行潭底影』,可見形影之
清孤,島嘗為衲子,故有此枯寂氣味形之於詩句也。〕
  許彥周《詩話》云:〔東坡《祭柳子玉文》:『郊寒島瘦,元輕白俗。』此語
具眼。客見詰曰:『子盛稱白樂天、孟東野詩,又愛元微之詩,而取此語,何也?
』僕曰:『論道當嚴,取人當恕。此八字,東坡論道之語也。』〕
玉川子
  《藝苑雌黃》云:〔玉川子有《謝孟諫議惠茶歌》,范希文亦有《鬥茶歌》,
此二篇皆佳作也,殆未可以優劣論。然玉川歌云:『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
人家。』而希文云:『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鬥美。』若論先後之序,則玉
川之言差勝;雖然,如希文豈不知上下之分者哉?亦各賦一時之事耳。〕
  苕溪漁隱曰:〔《藝苑》以盧范二篇茶歌皆佳作,未可優劣論,今錄全篇。余
謂玉川之詩,優於希文之歌,玉川自出胸臆,造語穩貼,得詩人句法;希文排比故
實,巧欲形容,宛成有韻之文,是果無優劣邪?玉川《走筆謝孟諫議惠新茶》云:
『日高丈五睡正濃,將軍打門驚周公,口云諫議送書信,白絹斜封三道印。開緘宛
見諫議面,手閱月團三百片。聞道新年入山裡,蟄蟲驚動春風起。天子須嘗陽羨茶
,百草不敢先開花。仁風暗結珠琲瓃,先春抽出黃金芽。摘鮮焙芳旋封裹,至精至
好且不奢。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門反關無俗客,紗帽籠頭自煎吃
。碧雲引風吠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
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在顛崖受辛苦!便
為諫議問蒼生,到頭合得蘇息否。』希文《和章岷從事鬥茶歌》云:『年年春自東
南來,建溪先暖冰微開,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從古栽。新雷昨夜發何處,家
家嬉笑穿雲去,露芽錯落一番榮,綴玉含珠散嘉樹。終朝採掇未盈襜,唯求精粹不
敢貪,研膏培乳有雅制,方中圭兮圓中蟾。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鬥美,鼎
磨雲外首山銅,瓶攜江上中泠水,黃金礦畔緣塵飛,紫玉甌心翠濤起,鬥茶味兮輕
醍醐,鬥茶香兮薄蘭芷,其間品第胡能欺,十目視而十手指,勝若登仙不可攀,輸
同降將無窮恥。籲嗟天產石上英,論功不愧階前蓂,來人之濁我可清,千日之醉我
可醒,屈原試與招魂魄,劉伶卻得聞雷霆,盧仝敢不歌,陸羽須作經,森然萬象中
,焉知無茶星。商山丈人休茹芝,首陽先生休採薇,長安酒價減千萬,成都藥市無
光輝,不知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風飛。君莫羨花間女郎只鬥草,贏得球璣滿斗
歸。』〕
  苕溪漁隱曰:〔唐茶惟湖州紫筍入貢,每歲以清明日貢到,先薦宗廟,然後分
賜近臣。紫筍生顧渚,在湖常二境之間,當採茶時,兩郡守畢至,最為盛集。此蔡
寬夫《詩話》之言也。蔡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按陸羽《茶經》云:『浙西以湖州
上,常州次。湖州生長興縣顧渚山中;常州生義興縣君山懸腳嶺北峰下。』唐《義
興縣垂修茶舍記》云:『義興貢茶非舊也。前此故御史大夫李棲筠實典是邦,山僧
有獻佳茗者,會客嘗之,野人陸羽以為芬香甘辣,冠於他境,可薦於上。棲筠從之
,始進萬兩,此其濫觴也。厥後因之,徵獻浸廣,遂為任土之項,與常賦之邦侔矣
。』故玉川子詩云:『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正謂是也。當時顧渚
、義興皆貢茶,又鄰壤相接,白樂天守姑蘇,聞賈常州、崔湖州茶山境會,想羨歡
宴,因寄詩云:『遙聞境會茶山夜,珠翠歌鐘俱繞身。盤下中分兩州界,燈前合作
一家春。青娥遞舞應爭妙,紫筍齊嘗各鬥新。自數花時北窗下,蒲黃對酒病眠人。
』唐袁高為湖州刺史,因修貢顧渚茶山,作詩云:『《禹貢》通遠俗,始圖在安人
。後王失其本,職吏不敢陳。亦有奸佞者,因茲欲求伸。動至千金費,日使萬姓貧
。我來顧渚源,得與茶事親。黎盳輟耕農,採掇實苦辛。一夫且當役,盡室皆同臻
。捫葛上欹壁,蓬頭入荒榛。終朝不盈掬,手足皆鱗皴。悲嗟遍空山,草木為不春
。陰嶺芽未吐,使曹牒已頻。心爭造化先,走挺麇鹿均。選納無日夜,搗聲昏繫晨
。眾功何枯櫨,俯視彌傷神。皇帝尚巡狩,東郊路多堙。周回繞天涯,所獻唯報勤
。況減兵革用,兼茲困疲民。未知供御餘,誰合分此珍。顧省忝邦守,有慚復因循
。茫茫滄海間,丹憤何由申?』此詩古雅,得詩人諷諫之體,誠可尚也。〕
  《談苑》云:〔建州,陸羽《茶經》尚未知之,但言福建等十二州未詳;往往
得之,其味極佳,江左近日方有蠟面之號,李氏別令取其乳作片,或號曰京挺、的
乳及骨子等,每歲不過五六萬觔,迄今歲出三十餘萬觔,凡十品,曰龍茶,鳳茶,
京挺,的乳,石乳,頭金,白乳,蠟面,頭骨,次骨。龍茶以供乘輿,及賜執政親
王長主,餘皇族學士將帥皆鳳茶,舍人近臣賜京挺、的乳,館合賜白乳。龍、鳳、
石乳茶,皆太宗令造,江左有妍膏茶供御,即龍茶之品也。丁謂為《北苑茶錄》三
卷,備載造茶之始末,行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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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溪漁隱曰:〔建安北苑茶,始于太宗朝,太平興國二年,遣使造之,取像於
龍鳳,以別庶飲,由此入貢。至道間,仍舔造石乳。其後大小龍茶,又起于丁謂而
成于蔡君謨。謂之將漕閩中,實董其事,賦《北苑焙新茶詩》,其序云:『天下產
茶者,將七十郡半,每歲入貢,皆以社前火前為名,悉無其實;惟建州出茶有焙,
焙有三十六,三十六中,惟北苑發早而味尤佳,社前十五日即採其芽,日數千工,
聚而造之,逼社即入貢,工甚大,造甚精,皆載於所撰《建陽茶錄》,仍作詩以大
其事。』云:『北苑龍茶者,甘鮮的是珍,四方惟數此,萬物更無新。才吐微茫綠
,初沾少許春,散尋縈樹遍,急採上山頻。宿葉寒猶在,芳芽冷未伸,茅茨溪口焙
,籃籠雨中民,長疾勾萌並,開齋分兩均,蒂煙蒸雀舌,和露疊龍麟。作貢勝諸道
,先嘗祇一人,緘封瞻闕下,郵傳渡江濱,特旨留丹禁,殊恩賜近臣,啜為靈藥助
,用與上樽親。頭進英華盡,初烹氣味醇,細香勝卻麝,淺色過於筠。顧渚慚投木
,宜都愧積薪,年年號供御,天產壯甌閩。』此詩敘貢茶頗為詳盡,亦可見當時之
事也。又君謨《茶錄序》云:『臣前因奏事,伏蒙陛下諭臣,先任福建轉運使日,
所進上品龍茶,最為精好。臣退念草木之微,首辱陛下知鑒,若處之得地,則能盡
其材。昔陸羽《茶經》,不第建安之品,丁謂《茶圖》,獨論採造之本,至於烹試
,曾未有聞,輒條數事,簡而易明,勒成二篇,名曰《茶錄》。』至宣政間,鄭可
簡以貢茶進用,久領漕計,創添續入,其數浸廣,今猶因之。細色茶五網,凡四十
三品,形制各異,共七千餘餅,其間貢新試新龍團、勝雪、白茶、御苑、玉芽,此
五品乃水揀,為第一;餘乃生揀,次之;又有粗色茶七網,凡五品,大小龍鳳,並
揀芽,悉入龍腦,和膏為團餅茶,共四萬餘餅。東坡《題文公詩卷》云:『上人問
我留連意,待賜頭網八餅茶。』即今粗色紅綾袋餅八者是也。蓋水揀茶即社前者,
生揀茶即火前者,粗色茶即雨前者。閩中地暖,雨前茶已老而味加重矣。山谷《和
陽王休點密雲龍詩》云:『小璧雲龍不入香,元豐龍焙承詔作。』今細色茶中,卻
無此一品也。又有石門、乳吉、香口三外焙,亦隸于北苑,皆採摘茶芽,送官焙添
造。每歲麋金共二萬餘緡,日役千夫,凡兩月方能迄事。第所造之茶不許過數,入
貢之後市無貨者,人所罕得。惟壑源諸處私焙茶,其絕品亦可敵官焙,自昔至今,
亦皆入貢,其流販四方,悉私焙茶耳。蘇黃皆有詩稱道壑源茶,蓋壑源與北苑為鄰
,山阜相接,才二里餘。其茶甘香,特在諸私焙之上。東坡《和曹輔寄壑源試焙新
茶詩》云:『仙山靈雨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末勻。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陵
春。要知玉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戲作小詩君一笑,從來佳茗似佳人。』山
谷《謝送碾賜壑源揀芽詩》云:『矞雲從龍小蒼璧,元豐至今人未識,壑源包貢第
一春,細奩碾香供玉食。睿思殿東金井欄,甘露薦碗天開顏。橋山事嚴庀百局,補
袞諸公省中宿,中人傳賜夜未央,雨露恩光照宮燭。右丞似是李元禮,好事風流有
涇渭,肯憐天祿校書郎,親敕家庭遣分似。春風飽識大官羊,不慣腐儒湯餅腸,搜
攪十年燈火讀,令我胸中書傳香。已戒應門老馬走,客來問字莫載酒。』〕

  《文昌雜錄》云:〔庫部林郎中說,建州上春採茶時,茶園人無數,擊鼓聲聞
數里。然一園中才間壟,茶品已相遠,又況山園之異邪?〕苕溪漁隱曰:〔歐陽永
叔《嘗茶詩》云:『年窮臘盡春欲動,蟄雷未起驅龍蛇。夜聞擊鼓滿山谷,千人助
叫聲喊呀。萬木寒凝睡不醒,惟有此樹先萌芽。』余官富沙凡三春,備見北苑造茶
,但其地暖,才驚蟄,茶芽已長寸許,初無擊鼓喊山之事,永叔詩與文昌所記,皆
非也。北苑茶山凡十四五里,茶味惟均,豈有間壟茶品已相遠之說邪?〕

  《文昌雜錄》云:〔倉部韓郎中言,叔父魏國公喜飲酒,至數十大觴猶未醉,
不甚喜茶,無精粗,共置一籠,每盡即取碾,亦不問新舊。嘗暑日曝茶於庭,見一
小角上題襄字,蔡端明所寄也,因取以歸,真王家物。日後見蔡,說當時祇有九銙
,又以葉園一餅充十數以獻魏公,其難得者如此。〕

  苕溪漁隱曰:〔東坡《汲江水煎茶詩》云:『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
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此詩奇甚,道盡烹茶之要;且茶非活水
則不能發其鮮馥,東坡深知此理矣。余頃在富沙,常汲溪水烹茶,色香味俱成三絕
,又況其地產茶,為天下第一,宜其水異於他處,用以烹茶,水功倍之。至於浣衣
,尤更潔白,則水之輕清,益可知矣。近城山間有陸羽井,水亦清甘,實好事者為
名之。羽著《茶經》,言建州茶未詳,則知羽不曾至富沙也。〕

六一居士云:〔陸羽《茶經》其論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
:『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湧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頸疾。江水取去人遠者,
井取汲多者。』其說止於此,而未嘗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張又新《煎茶水記》,
始云:『劉伯篘謂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載羽為李秀卿論水次第有二十種,余考
二說與羽《茶經》皆不合,謂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篘以
揚子江南零水為第一,惠山石泉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陽寺井第四,揚州大明
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與羽說皆相反。秀卿所說二十水:廬山康王谷
水第一,無鍚惠山石泉水第二,蘄州蘭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峽蝦蟆口水第四,虎丘
寺井水第五,廬山招賢寺下方橋潭水第六,揚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水笫
八,桐柏淮源第九,廬山龍池山頂水第十,丹陽寺井第十一,揚州大明寺井第十二
,漢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虛洞香溪水第十四,武關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
臺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圓泉第十八,嚴陵灘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蝦蟆口
水,西山瀑布,天臺千丈瀑布,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餘江水居山水上,井水
居江水上,皆與羽經相反,疑羽不當二說以自異,使誠羽說,何足信也,得非又新
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水特怪誕,妄甚也。〕

  苕溪漁隱曰:〔張又新《煎茶水記》云:『代宗朝,李秀卿刺湖州,至維揚,
逢陸處士鴻漸,李素熟陸名,有傾蓋之歡,因之赴郡,抵揚子驛,將食,李曰:陸
君善於茶,蓋天下聞名矣;況揚子南零水又殊絕,今者二妙,千載一遇,可曠之乎
!命軍士謹信者,挈瓶操舟,深詣南零,陸執器以俟之。俄水至,陸以杓揚其水曰
:江則江矣,非南零者,似臨岸之水。使曰:某棹舟深入,見者累百,敢虛紿乎?
陸不言,既而傾諸盆,至半,陸遽止之,乃以杓揚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蹶然大
駭,馳下曰:某自南零齎至岸,舟蕩覆半,愧其少,挹岸水增之,處士之鑒,神鑒
也,其敢隱焉。李與賓從數十人,皆大駭愕。』又蘇長公《惠通井記》云:『《禹
貢》齊水入於河,溢為滎。河南曰滎陽,河北曰滎澤。沱潛本梁州二水,亦見於荊
州,水行地中,出沒數千里外,雖河海不能絕也。』唐相李文饒好飲惠山泉,置驛
以取水。有僧言長安昊天觀井水,與惠山泉通,雜以他水十餘缶試之,僧獨指其二
缶曰:『此惠山泉水也。』文饒為罷水驛。二事頗相類,故並錄之。〕

  苕溪漁隱曰:〔歐公《和劉惇父揚州時會堂絕句》云:『積雪猶封蒙頂樹,驚
雷未發建溪春,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貢宜先百物新。』注云:『時會堂,造茶所也
。』余以陸羽《茶經》考之,不言揚州出茶,惟毛文錫《茶譜》云:『揚州禪智寺
,隋之故宮,寺枕蜀岡,其茶甘香,味如蒙頂焉。』第不知入貢之因,起於何時,
故不得而志之也。〕

  《歸田錄》云:〔臘茶出於建劍,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注為第一。自
景祐以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猶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
數斤養之,用避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

  苕溪漁隱曰:〔醉翁又有《雙井茶詩》云:『兩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
爪,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芽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紅碧紗,十觔茶養一觔芽,長安
富貴五侯家,一啜尤須三日誇。』蔡君謨好茗飲,又精於藻鑒,《答程公辟簡》云
:『向得雙井四兩,其時人還未試,敘謝不悉,尋烹治之,色香味皆精好,是為茗
芽之冠,非日注寶雲可並也。』涪翁尤譽雙井,蓋鄉物也。李公擇有詩嘲之,戲作
解嘲云:『山芽落磑風回雪,曾為尚書破睡來,勿以姬姜棄憔悴,逢時瓦釜亦鳴雷
。』又《答黃冕仲索煎雙井並簡王揚休詩》云:『江夏無雙乃吾宗,同舍頗似王安
豐,能澆茗碗湔祓我,風神欲挹浮丘公。吾宗落筆賞幽事,秋月下照澄江空,家山
鷹爪是小草,敢與好賜雲龍同。不嫌水厄幸來辱,寒泉溫鼎聽松風。』〕

  苕溪漁隱曰:〔東坡詩:『春濃睡足午窗明,想見新茶如潑乳。』又云:『新
火發茶乳。』此論皆得茶之正色矣。至《贈謙師點茶》則云:『忽驚午盞兔毫斑,
打作春甕鵝兒酒。』蓋用老杜詩『鵝兒黃似酒』,『對酒愛鵝兒』,若是,則其色
黃,烏得為佳茗矣。今《東坡前集》不載此詩,想自知其非,故刪去之。〕

  《藝苑雌黃》云:〔《月蝕詩》,唐史謂其譏刺元和逆黨。按月蝕在元和五年
,歲次庚寅,是時未有弒逆事,不知其所譏者何也。其間有言『歲星主福德,官爵
奉董秦,忍使默婁生,覆屍無衣巾。』東坡以為董秦似非無功而食祿者,不知玉川
子何以云然。予謂東坡之言非也,秦始以勇力奮,在至德間,雖屢有功名,李園之
屯,力屈降賊,既而冒圍以歸,乃召至京師,賜姓李,名忠臣,蓋因以勖之,後吐
蕃犯順,天子遣兵,秦方在鞠場,使者至,即整師就道,諸將白:『須良日』,秦
怒曰:『君父在難,乃擇日救患乎?』時召兵無先秦至者,代宗嘉之。當是時,不
可謂不忠也。惜乎,守節不終,抑又戇不知書,恣性婪遝,為李希烈所逐,逃奔京
師,朱泚寇奉天,受其偽署,為賊居守,卒之頸血污刃,身首異處,秦自取耳,尚
何功之足云。玉川子《月蝕詩》,譏刺當時,故言及此,東坡乃謂非無功而食祿,
謬矣。〕

  苕溪漁隱曰:〔盧仝《山中絕句》云:『陽坡草軟厚如織,因與鹿麛相伴眠。
』王介甫止用五字,道盡此兩句,詩云:『眠分黃犢草。』豈不簡而妙乎。〕

  許彥周《詩話》云:〔玉川子《送伯齡詩》:『努力事干謁,我心終不平。』
玉川子在王涯書院中會食,不能自別,枉陷於禍,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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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李長吉
  《復齋漫錄》云:〔長吉有『桃花亂落如紅雨』之句,以此名世。余觀劉禹鍚
云:『花枝滿空迷處所,搖動繁英墜紅雨。』劉李出一時,決非相為剽竊。〕
  《雪浪齋日記》云:〔《春歸昌谷》云:『早雲二三月,岑岫相顛倒。誰揭赬
玉盤,東方發紅照。春熱張鶴蓋,兔目官槐小。』甚奇麗,如少陵未必喜,而昌黎
必嗜之也。〕
  苕溪漁隱曰:〔《美人梳頭歌》云:『西施曉夢綃帳寒,香鬟墮髻半枕檀。轆
轤咿啞轉鳴玉,驚起芙蓉睡新足。雙鸞開鏡秋水光,解鬟臨鏡立象床。一編香絲雲
撒地,玉梳落處無聲膩。纖手卻盤老鴉色,翠滑寶釵簪不得。香風爛熳惱嬌慵,十
八鬟多無氣力。妝成鬌欹不斜,雲裾數步踏雁沙。背人不語向何處,下階自折櫻桃
花。』余嘗以此歌填入《水龍吟詞》云:『夢寒綃帳春風曉,檀枕半堆香髻。轆轤
初轉,欄杆鳴玉,咿啞驚起。眠鴨凝煙,舞鸞翻鏡,影開秋水。解低鬟試整,牙床
對立,香絲亂,雲撒地。纖手犀梳落處,膩無聲,重盤鴉翠。蘭膏勻漬,冷光欲溜
,鸞釵易墜。年少偏嬌,髻多無力,惱人風味。理雲裾下階,含情不語,笑折花枝
戲。』〕
  苕溪漁隱曰:〔長吉詩:『楊花撲帳春雲熱,龜甲屏風醉眼纈。』東坡《雪詩
》云:『未嫌長夜作衣棱,卻怕初陽生眼纈。』觀此則不獨醉眼可言也。〕
  許彥周《詩話》云:〔長吉詩:『楊花撲帳春雲熱。』才力絕人遠甚。如『柳
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雖為歐陽公所稱,然不迨長吉之語。〕
  杜牧之云:〔元和中,韓吏部頗道其詩。云:『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
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
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
國陊殿,梗莽丘隴,不足為其恨怨悲愁也;鯨呿鼇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
幻也。蓋《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騷》有感怨刺懟,言及君臣理亂
,時有以激發人意;及賀所為,無得有是。賀能探尋前事,所以深歎,恨今古未嘗
經道者,如《金銅仙人辭漢歌》,補梁庾肩吾宮體謠,求取情狀,離絕遠去,筆墨
畦徑間,亦殊不能知之。賀生二十七年死矣,世皆曰使賀且未死,少加以理,奴僕
命《騷》可也。』〕
  《東觀餘論》云:〔李賀逸詩凡五十二首。案唐李公藩嘗綴賀歌詩為之敘,未
成。聞知賀有外兄,與賀有筆研舊,召見,託以搜採放失。其人諾且請曰:『某盡
記賀篇詠,然竄改處多,願得公所輯視之。當為是正。』公喜並付之,彌年絕跡,
復召詰之,乃云:『某與賀中表白幼同處,恨其倨忽,嘗思報之,今幸得公所藏,
並舊有者,悉投匽中矣。』公大恚,叱出之,嗟慨良久。故賀章什流傳者少,今世
行杜牧所敘賀歌詩,才四卷耳;此逸詩豈非李藩所藏之一二乎?〕
  《藝苑雌黃》云:〔李義山作《賀小傳》云:『長吉將死時,忽晝見一緋衣人
,駕赤虯,持一版,書若太古篆,或霹靂石文者,云:當召長吉。長吉了不能讀,
欻下榻叩頭,言阿母老且病,賀不願去。緋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樓,立召君為記,
天上差樂不苦也。長吉獨泣,邊人盡見之。少頃,長吉氣絕。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煙
氣,聞行車嘒管之聲。太夫人急止人哭,侍之如炊五斗黍許時,長吉竟死。』考之
《新唐史‧李賀傳》,首末所載,與義山《小傳》略同,惟刪去白玉樓事,豈以其
言頗涉於怪故與?義山之傳,得于長吉姊嫁王氏者,其言必不妄;然牧之序謂賀二
十七死,而義山則云:『長吉生二十四年,位不過奉禮太常』,又不同,何邪?〕
李贊皇
  《詩說雋永》云:〔贊皇好石,有《謝臨海守寄石詩》云:『聞君采奇石,剪
斷赤城霞。』牛奇章亦好石,洛中辟地多得之,刻文可辨。近世東坡亦好之,有仇
池石,程德孺所遺,其詩云:『殷懃嶠南使,饋餉准東牧。』即今英石也。〕
  苕溪漁隱曰:〔東坡于平山后圃得黑石白脈,如蜀孫知微所畫,石間奔流,盡
水之變,名之曰雪浪石,有詩云:『畫師爭摹雪浪勢,天工不見雷斧痕。』又以湖
口李正臣所蓄石,九峰玲瓏,宛轉若窗櫺然,名之曰壺中九華,後歸自嶺南,欲買
此石與仇池為偶,已為好事者取去,賦詩有『尤物已隨清夢斷』之句,蓋用劉夢得
《九華山歌》云:『九華山,自是造化一尤物,焉能藉甚乎人間。』〕
  苕溪漁隱曰:〔《桂花曲》云:『仙女侍,董雙成,桂殿夜涼吹玉笙,曲終卻
從仙宮去,萬戶千門空月陽。河漢女,玉練顏,雲軿往往到人間,九霄有路去無際
,嫋嫋大風吹佩環。』此曲許彥周《詩話》謂是李衛公作,《桐江詩話》謂是均州
武當山石壁上刻之,云神仙所作,未詳孰是。〕
劉夢得
  《復齋漫錄》云:〔余臆唐楊巨源詩『江邊楊柳麴塵絲』之句,皆不知所本。
其後讀夢得《楊柳枝詞》云:『鳳闕輕遮翡翠幃,龍池遙望麴塵絲,御溝春水相輝
映,狂殺長安年少兒。』乃知巨源取此;今《巨源集》作『綠煙絲』,非也。〕苕
溪漁隱曰:〔唐毛文錫詞云:『鴛鴦對浴銀塘暖,水面蒲梢短,垂楊低拂麴塵波。
』汪彥章詩云:『垂垂梅子雨,細細麴塵波。』然則麴塵亦可于水言之也。或云,
《周禮》鞠衣注云:『黃桑服也,色如鞠塵,象桑葉始生。』鞠者,草名,花色黃
,世遂以鞠塵為麴塵。其說非是。〕
  苕溪漁隱曰:〔夢得《觀棋歌》云:『初疑磊落曙天星,次見搏擊三秋兵,雁
行佈陣眾未曉,虎穴得子人皆驚。』予嘗愛此數語,能摸寫奕棋之趣,夢得必高於
手談也。至東坡《觀棋》則云:『勝固欣然,敗亦可喜,優哉遊哉,聊復爾耳。』
蓋東坡不解棋,不究此味也。〕
  苕溪漁隱曰:〔《竹枝歌》云:『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
出西邊雨,道是無晴也有晴。』予嘗舟行苕溪,夜聞舟人唱吳歌,歌中有此後兩句
,余皆雜以俚語,豈非夢得之歌,自巴渝流傳至此乎?〕
  《藝苑雌黃》云:〔南方競渡,治其舟使輕利,謂之飛鳧,又曰水車,又曰水
馬。相傳以為始于越王勾踐,蓋斷髮紋身之俗,習水而好戰,古有其風。而《荊楚
歲時記》則曰:『五月五日,為屈原投汨羅江,人傷其死,並將舟楫拯之,至今為
俗。』然考之《懷沙賦》,則曰:『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懷永哀兮,汨徂南
土。』似非五月五日。豈原以孟夏徂南,至五日方赴淵乎?未可知也。夢得《競渡
曲》云:『沅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將浮彩舟,靈均何年歌已矣,哀謠振楫從此起
。』夢得蓋以此為屈原事。《初學記》說筒粽事,引《續齊諧記》曰:『屈原五月
五日自投汨羅而死,楚人哀之,每至此日,以竹筒貯米,投水祭之。漢建武中,長
沙歐回,白日見一人自稱三閭大夫,謂回曰:見祭甚善,常苦蛟龍所竊,可以楝葉
塞其上,以五彩絲繫縛之,此二物為蛟龍所畏。』東坡嘗作《皇太后合端午帖子》
云:『翠筒初窒練,薌黍復纏菰,水殿開冰鑒,瓊漿凍玉壺。』注云:『新筒裹練
,明皇《端午詩序》也,蓋取吳筠《續齊諧記》,今行於世,與明皇所用蓋同,徐
堅集《初學記》,引筠此記,乃作楝葉,豈傳寫之誤邪?』東坡之意,蓋謂楝當作
練也。〕
  《文昌雜錄》云:〔唐諫議大夫、拾遺補闕在左右省,而劉禹錫《送令狐博士
詩》云:『諫院過時榮棣萼』,已有諫院之名,何哉?按《會要》,貞元中,薛元
輿為諫議大夫,奏云:『諫官所上封章,事皆機密,每進一封,兩省印署,凡有封
奏,人且先知,請別鑄諫院印,庶無漏泄。』乃知諫院之名舊矣。〕
  《藝苑雌黃》云:〔《三齊略記》云:『不其城東有鱟山,鄭玄刪注《詩書》
,棲遲於此山,上有古井,不竭,傍生細草如薤,葉長尺餘,堅韌異常,土人謂之
康成書帶。』故夢得詩:『墨池半在頹垣下,書帶猶生蔓草中。』東坡詩:『庭下
已生書帶草,使君疑是鄭康成。』汪彥章詩:『門外滿生書帶草,林間知是德星堂
。』何文縝《送王正臣序》云:『煙波暈,墨頭魚,風庭綠,書帶草。』皆用此事
。墨頭魚予嘗問人,有泉州南安縣佛跡長老道龔者,蜀人也,嘗謂予言:『嘉州烏
牛山,在水中心,昔郭景純注《爾雅》於此,有台在焉。景純每以研之餘水,瀝於
台下,遂生墨頭魚,至今有之。後人作佛剎於其上。』〕
  《藝苑雌黃》云:〔夢得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
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朱雀橋、烏衣巷,皆金陵故事。《輿地志》云:『晉
時,王導自立烏衣宅,宋時諸謝曰烏衣之聚,皆此巷也。』王氏、謝氏,乃江左衣
冠之盛者,故杜詩云:『王謝風流遠』,又云:『從來王謝郎』。比觀劉斧《摭遺
》載《烏衣傳》,乃以王謝為一人姓名,其言既怪誕,遂託名錢希白,終篇又取夢
得詩實其事;希白不應如此謬,是直劉斧之妄言耳。大抵小說所載事,多不足信,
而《青瑣》《摭遺》,誕妄尤多。〕
  《六朝事蹟》云:〔王榭,金陵人,世以航海為業。一日,海中失船,泛一木
登岸,見一翁一嫗,皆衣皂,引榭至所居,乃烏衣國也,以女妻之。既久,榭思歸
,復乘雲軒,泛海至家。有二燕棲于梁上,榭以手招之,即飛來臂上,取片紙書小
詩繫于燕尾曰:『誤到華胥國裡來,玉人終日苫憐才,雲軒飄去無消息,灑淚臨風
幾百回。』來春,燕又飛來榭身上,有詩云:『昔日相逢皆冥數,如今睽遠是生離
,來春縱有相思字,三月天南無燕飛。』至來歲,燕竟不至,因目榭所居為烏衣巷
。劉禹錫有詩曰:『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
常百姓家。』此見《摭遺》。《圖經》云:『烏衣巷在縣東南四里,《晉書》云:
王導、記瞻宅,皆在此巷。』〕苕溪漁隱曰:〔《六朝事蹟》引《摭遺》此事,以
證烏衣巷,是信其說為然也。《藝苑雌黃》乃力詆其妄,姑兩存之,以俟考。〕
  《文昌雜錄》云:〔世言燕子至秋社乃去,仲春復來,《詩》謂玄鳥,鳦也,
春分玄鳥降。昔年因京東開河岸崩,見蟄燕無數。晉郗鑒為兗州刺史,鎮鄒山,百
姓饑饉,或掘野鼠蟄燕而食之。乃知燕去亦蟄耳,驚蟄後中氣乃出,非渡海也。〕
  苕溪漁隱曰:〔余曩歲冬間,於吳興山中營先壟,辟一山路,路旁有數巨石,
其穴頗深,試今僕輩斸之,曰:『見鶯燕蟄於其間者甚眾。』急掩之。因驗《文昌
》之言為是,而《摭遺》之說為非也。半山老人有《歸燕詩》云:『馬上逢歸燕,
知從何處來,貪尋舊巢去,不帶錦書回。』亦用寄書事,蓋不知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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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9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三
醉吟先生
  《法藏碎金》云:〔余嘗愛樂天有詩云:『未得無生心,白頭亦為夭。』及看
《韻對》第四有說:『宋蕭惠開曾為益州刺史,有所取求而不得,遂誣告其人訕毀
朝政,先戳而後奏,孝武稱快。及明帝即位,惠開因四方反叛,後雖歸順,負釁不
得志,每謂人曰:人生不得行胸臆,雖百歲猶為夭。未幾病發,嘔血吐物如肺肝而
死。』因詳白蕭二人之言,各歎人生心無所得,雖壽為夭,而善惡智愚,相背絕遠
,何啻天壤之殊也。〕
  《復齋漫錄》云:〔樂天以詩謁顧況,況喜其《咸陽原上草》云:『野火燒不
盡,春風吹又生。』予以為不若劉長卿『春入燒痕青』之句,語簡而意盡。〕
  蘇子由云:〔元符二年,予自海嶺再謫龍川,既至,廬於城西聖壽僧舍,閉門
索然,無以終日;欲借書于居人,而民家無蓄書者,獨西鄰黃氏世為儒,粗有簡冊
,乃得樂天文集閱之。樂天少年知讀佛書,習禪定,既涉世,履憂患,胸中了然,
照諸幻之空,故其還朝為從官,小不合即舍去,分司東洛,優遊終老。蓋唐世士大
夫達者,如白樂天寡矣。予方流轉風浪,未知所止息,觀其遺文,中甚愧之。然樂
天處世,不幸在牛李黨中,觀其平生,端而不倚,非有所附麗者也,蓋勢有所至而
不能已耳。會昌之初,李文饒用事,樂天適已七十,遂致仕,不三年而沒。嗟夫,
文饒尚不能置一樂天于分司中邪?然樂天每閑吟衰病,發於詠歎,輒以公卿投荒僇
死,不獲其終者自解;余亦不鄙之。至其《聞文饒謫朱崖三絕句》,刻核尤甚,樂
天雖陋,蓋不至此也。且樂天死於會昌之初,而文饒之竄,在會昌末年,此決非樂
天之詩,豈樂天之徒,淺陋不學者附益之邪?樂天之賢,當為辨之。〕苕溪漁隱曰
:〔余以《元和錄》考之,居易年長於德裕,視德裕為晚進。方德裕任浙西觀察使
,居易為蘇州刺史,德裕以使職自居,不少假借,居易不得已以卑禮見,及其貶也
,故為詩云:『昨夜新生黃雀兒,飛來直上紫藤枝,擺頭撼腦花園裡,將為春光總
屬伊。』『開園不解栽桃李,滿地惟開種蒺藜,萬里崖州君自去,臨行惆悵欲怨誰
。』『樂天曾任蘇州日,要勒煩文用禮儀,從此結成千萬恨,今朝果中自家詩。』
然《醉吟先生傳》及《實錄》皆謂居易會昌六年卒,而德裕貶于大中二年,或謂此
詩為偽。余又以《新唐書》二人本傳考之,會昌初,白居易以刑部尚書致政,六年
卒。李德裕大中二年貶崖州司戶參軍,會昌盡六年,距大中二年,正隔三年,則此
三詩非樂天所作明甚。但蘇子由以謂樂天死於會昌之初,而文饒竄於會昌之末,偶
一時所記之誤耳。
  《藝苑雌黃》云:〔《琵琶行》云:『家在蝦蟆陵下住。』予按《國史補》云
:『舊說董仲舒墓,門下人至皆下馬,故謂之下馬陵,語訛為蝦蟆陵。』故東坡詩
云:『只雞敢忘喬公語,下馬聊尋董相墳。』又《謝徐朝奉啟》云:『過而下馬,
空瞻董相之陵。』蓋用此事。郭氏《佩觿》亦嘗論此云:『長安董仲舒墓,名曰下
馬陵,今轉語為蝦蟆陵,事山《兩京記》,白氏《琵琶行》,蓋徇俗之過也。』予
謂世俗訛謬極多,《古樂府》有《相府蓮》者,共後訛而為《想夫憐》,藥名有補
骨脂者,其後訛而為破故紙,亦豈下馬陵之類歟?〕
  《法藏碎金》云:〔余嘗愛樂天詞旨曠達,沃人胸中,有句云:『我無奈命何
,委順以待終,命無奈我何,方寸如虛空。』夫如是則造化均偏,不足為休戚,而
況時情物態,安能刺鯁其心乎?〕
  苕溪漁隱曰:〔『梨花一枝春帶雨』,『桃花亂落如紅雨』,『小院深沉杏花
雨』,『黃梅時節家家雨』,皆古今詩詞之警句也。予嘗欲作一亭子,四面皆植花
一色,榜曰四雨,豈不佳哉!秦少游《題扇頭小詩》云:『絕島煙生樹,秋江浪拍
空,憑君添小艇,畫我作漁翁。』余嘗用此寫真,則玄真子家風也。〕
  《脞說》云:〔商玲瓏,餘杭歌者,樂天作郡日,賦歌與之云:『罷胡琴,掩
秦瑟,玲瓏再拜歌初畢,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
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腰間紫綬繫未穩,鏡裡朱顏看已失。玲瓏玲瓏奈
老何,使君歌罷汝還歌。』時元微之在越州,厚幣邀五月餘,使盡歌所唱之曲,作
詩送行,兼寄樂天云:『休遣玲瓏唱我辭,我辭多是寄君詩,卻向江邊整回棹,月
落潮平是去時。』〕苕溪漁隱曰:〔東坡用此歌,《夜飲次韻畢推官》云:『紅燭
照庭嘶騕褭,《黃雞》催曉唱玲瓏。』又《次韻蘇伯固主簿重九日》云:『只有《
黃雞》與《白日》,玲瓏應識使君歌。』又樂天《與劉十九同宿詩》:『紅旗破賊
非吾事,黃紙除書無我名,惟共嵩陽劉處士,圍棋賭酒到天明。』故東坡《題杜介
熙熙堂》云:『白砂碧玉味方永,黃紙紅旗心已灰。』白砂碧玉事,見《續神仙傳
》。〕
  《高齋詩話》云:〔樂天詩:『相爭雨蝸角,所得一牛毛。』後之使蝸角事悉
稽之,而偶對各有所長。呂吉甫云:『南北戰爭蝸兩角,古今興廢貉同丘。』山谷
云:『千里追奔兩蝸角,百年得意大槐宮。』又云:『功名富貴兩蝸角,險阻艱難
酒一杯。』洪龜父云:『一朝厭蝸角,萬里騎鯨背。』〕
  蔡寬夫《詩話》云:〔唐制:諫議大夫班給事中上,中書舍人班又次之。然自
外入為諫議者,歲滿始遷給事中,給事中歲滿始遷舍人,蓋以下為進,故有上坡下
坡之說。樂天《贈於給事詩》所謂『雲彩誤居青瑣地,風流合在紫薇天,東曹漸去
西垣近,鶴駕無妨更著鞭。』雖以為戲,亦當時實事也。〕
  苕溪漁隱曰:〔樂天有句云:『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其超放如此。先
君亦嘗有句云:『人有悲歡頭易白,山無今古色長青。』〕
  《麈史》云:〔杜子美善於用故事及常語,多離析,改倒用其句,蓋如此則語
峻而體健,意亦深穩矣。如『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之類是也。樂天工於用對
,《寄微之詩》云:『白頭吟處變,青眼望中穿。』可為佳句,然不若『別來頭並
白,相見眼終青』,尤為工也。〕
  東坡云:〔元祐元年,予為中書舍人,時執政患本省事多洩漏,欲於舍人廳後
作露籬,禁同省往來。予白諸公,應須簡要清通,何必栽籬插棘。公笑而止。明年
竟作之。暇日讀《樂天集》,有云:『西省北苑,新作小亭,種竹開窗,東通騎省
,與李常侍隔窗小飲作詩。』乃知唐時西掖後作窗以通東省,而今日本省不得往來
,可歎也。〕苕溪漁隱曰:〔《長慶集》詩云:『結託白頭伴,相依青竹叢。題詩
新壁上,酌酒小窗中。深院晚無日,虛簷晝有風。金貂醉看好,回首紫垣東。』〕
  蔡寬夫《詩話》云:〔吳中作鮓,多用龍溪池中蓮葉包為之,後數日取食,此
缾中氣味特妙。樂天詩:『就荷葉上包魚鮓,當石渠中浸酒尊。』蓋昔人已有此法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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