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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八
杜少陵三
  《石林詩話》云:〔詩人以一字為工,世固知之。惟老杜變化開闔,出奇無窮
,殆不可以形跡捕詰。如『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則其遠數千里,上下數百
年,只在有與自兩字間,而吞山川之氣,俯仰古今之懷,皆見於言外。《滕王亭子
》:『粉牆猶竹色,虛閣自松聲。』若不用猶與自兩字,則餘八字凡亭子皆可用,
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獨雍容閑肆,出於自然,略不見
其用力處。今人多取其已用字模效用之,偃蹇狹陋,盡成死法,不知意與境會,出
言中節,凡字昔可用也。〕
  《詩眼》云:〔有一士人攜詩相示,首篇第一句云『十月寒』者,余曰:君亦
讀老杜詩,觀其用月字乎?其曰:『二月已風濤』,則記風濤之蚤也。曰:『因驚
四月雨聲寒』,『五月江深草閣寒』,蓋不常寒。『五月風寒冷拂骨』,『六月風
日冷』,蓋不當冷。『今朝臘月春意動』,蓋未當有春意。雖不盡如此,如『三月
桃花浪』,『八門秋高風怒號』,『閏八月初吉』,『十月江平穩』之類,皆不系
月,則不足以實錄一時之事。若十月之寒,既無所發叫,又不足記錄。退之謂『惟
陳言之務去』者,非必塵俗之言,止為無益之語耳。然吾輩文字,如『十月寒』者
多矣,方當共以為戒也。〕
  蔡寬夫《詩話》云:〔子美稱蘇渙為靜者,而極美其詩,以為湧思雷出,書篋
几杖之外,隱隱留金石聲,所謂『龐公不浪川,蘇氏今有之』者,其人品固可見也
。然渙本兇悍不逞,巴中號為白蹠,後同哥舒晃反嶺外,伏誅,不知子美何取龐公
之比乎?逆旅相遇,一時意氣所許,固不皆當。然以擬龐公,則太不類。乃知詩人
之言,類多過實,而所毀譽尤不可盡信。渙詩世猶或見其一二,如『日月東西行,
不照大荒北。其中有毒龍,靈怪人莫測。開目為晨光,閉目為夜色。一開復一閉,
明晦無休息。居然六合內,曠哉天地德。天地且不言,世人浪喧喧。』唐人以為長
於諷刺,得陳拾遺一鱗半甲。觀其詞氣頡頏如此,固自可見其胸中也。〕苕溪漁隱
曰:〔蘇渙少不羈,善白弩,時號白蹠,晚乃悔過就學,擢前第,官至御史,佐湖
南幕,後踰嶺,扇動哥舒晃,跋扈交、廣作變。律詩今錄二首云:『養蠶為素絲,
葉盡蠶不老。頃筐對空床,此意向誰道?一女不得織,萬夫受其寒;一夫不得意,
四海行路難。禍亦不在大,禍亦不在先。世路險孟門,吾徒當勉旃。』『毒蜂一巢
成,高掛惡木枝。行人百步外,目斷魂為飛。長安大道邊,挾彈誰家兒。手持黃金
丸,引滿無所疑。一中紛下來,勢若風雨隨。身如萬箭攢,宛轉迷所之。徒有疾噁
心,奈何不知機。』〕
  山谷云:〔《戲題山水圖歌》:『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
,王宰始肯留真跡。壯哉崑崙方壺圖,掛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東,赤岸水
與銀河通,中有雲氣隨飛龍。舟人漁子入浦漵,山水盡亞洪濤風。尤工遠勢古莫比
,咫尺應須論萬里。焉得并州快翦刀,翦取吳松半江水。』王宰丹青絕倫,如老杜
此作,決不虛發,而世遂無宰畫,蓋丹青山水李將軍父子最號絕倫,而宰名不著,
計世間雖有宰畫,人亦以為二李矣。又云:『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
之句,齊宗室蕭賁於扇上圖山水,咫尺萬里,故杜於此用之,其引事精緻如此。〕
苕溪漁隱曰:〔予讀《益州畫記》云:『王宰,大曆中家於蜀川,能畫山水,意出
象外。』老杜與宰同時,此歌又居成都時作,其許與益知不妄發矣。〕
  《冷齋夜話》云:〔王仲至言:『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天棘非煙非霧
,自是一種物,曾見一小說,今忘之矣。高秀實云:『天棘,天門冬也,見《本草
》,其枝蔓延,疑蔓字也,非夢青絲也。』然《本草》『天門冬,一名巔棘。』王
元之詩:『水芝臥玉腕,天棘蔓金絲』,則天棘蓋柳也。〕
  《學林新編》云:〔『天棘蔓青絲』,今改蔓為夢,蓋天門冬亦名天棘,其苗
蔓生,好纏竹木上,葉細如青絲,寺院庭檻中多植之,可觀。後人既改蔓為夢,又
釋天棘為柳,皆非也。〕苕溪漁隱曰:〔余按《本草》載《抱樸子》云:『天門冬
或名巔棘。』即不云或名天棘,《冷齋》、《學林》二說,遂以天棘為天門冬,何
也?其引王元之詩云:『天棘蔓金絲』,又以天棘為柳,不知亦何所據邪?《少陵
詩總目》云:『天棘夢青絲之句,最疑學者。』或曰梵語名柳為天棘。又近傳號東
坡《杜詩事實》一篇,更以王逸少詩云『湖上春風舞天棘』為證,因悟夢字乃由舞
字之訛缺,況以上句考之,政應用一草木為對偶,非有奧義也。〕
  《呂氏童蒙訓》云:〔前人文章,各自一種句法,如老杜『今君起柂春江流,
予亦江邊具小舟』,『同心不減骨肉親,每語見許文章伯』,如此之類,老杜句法
也。東坡『秋水今幾竿』之類,自是東坡句法。魯直『夏扇日在搖,行樂亦雲聊』
,此魯直句法也。學者若能遍考前作,自然度越流輩。〕
  《漫叟詩話》云:〔『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李商老云:『嘗
見徐師川說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蹟,其初云桃花欲共楊花語,自以淡墨改三字。
』乃知古人字不厭改也,不然何以有日鍛月煉之語。〕
  《詩眼》云:〔世俗所謂樂天《金針集》,殊鄙淺,然其中有可取者,『煉句
不如煉意』,非老于文學不能道此。又云:『煉字不如煉句』,則未安也,好句要
須好字,如李太白詩,『吳姬壓酒喚客嘗。』見新酒初熟,江南風物之美,工在壓
字。老杜《畫馬詩》:『戲拈禿筆掃驊騮。』初無意於畫,偶然天成,工在拈字。
《柳詩》:『汲井漱寒齒。』工在汲字。工部又有所喜用字,如『修竹不受暑』,
『野航恰受兩三人』,『吹面受和風』,『輕燕受風斜』,受字皆入妙。老坡尤愛
『輕燕受風斜』,以謂燕迎風低飛,乍前乍卻,非受字不能形容也。至於『能事不
受相促迫』,『莫受二毛侵』,雖不及前句警策,要自穩愜爾。〕
  《唐子西語錄》云:〔詩在與人商論,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閒一字放過則不可
,殆近法家,難以言恕矣。故謂之詩律。東坡云:『敢將詩律鬥深嚴。』予亦云:
『詩律傷嚴近寡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難易二塗。學者不能強所劣,往往捨難
而趨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作詩自有穩當字,第思之不到耳。皎然以詩名于唐
,有僧袖詩謁之,然指其《御溝詩》云:『此波涵聖澤,波字未穩,當改。』僧怫
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詩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復來,乃取筆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
僧果復來云:『欲更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當如此乃是。〕《郡
閣雅言》云:〔王貞白,唐末大播詩名,《御溝》為卷首,云:『一派御溝水,綠
槐相蔭清。此波涵帝澤,無處濯塵纓。鳥道來雖險,龍池到自平。朝宗心本切,願
向急流傾。』自為冠絕無瑕,呈僧貫休,休公曰:『此甚好,只是剩一字。』貞白
揚袂而去。休公曰:『此公思敏。』取筆書中字掌中,逡巡貞白回,忻然曰:『已
得一字,云此中涵帝澤。』休公將掌中字示之。〕二說不同,未知孰是。
  《呂氏童蒙訓》云:〔老杜云:『新詩改罷自長吟。』文字頻改,工夫自出。
近世歐公作文,先貼於壁,時加竄定,有終篇不留一字者。魯直長年,多改定前作
,此可見大略,如《宗室挽詩》云:『天網恢中夏,賓筵禁列侯。』後乃改云:『
屬舉左官律,不通宗室侯。』此工夫自不同矣。〕
  韓子蒼云:〔東坡今集本《蜜酒歌》少兩句,改數字。蘇公下筆奇偉,尚竄定
如此。嘗語參寥曰:『如老杜言新詩改罷自長吟者,乃知此老用心甚苦,後人不復
見其剞劂,但稱其渾厚耳。』〕
  王直方《詩話》云:〔東坡作《蝸牛詩》云:『中弱不勝觸,外堅聊自郛,升
高不知疲,竟作粘壁枯。』後改云:『腥涎不滿殼,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
作粘壁枯。』余以為改者勝。〕
  《冷齋夜話》云:〔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
,則錄之,不解,則又復易之。故唐末之詩,近於鄙俚。〕又張文潛云:〔世以樂
天詩為得於容易而來,嘗於洛中一士人家見白公詩草數紙,點竄塗之,及其成篇,
殆與初作不侔。〕苕溪漁隱曰:〔樂天詩雖涉淺近,不至盡如《泠齋》所云。余舊
嘗於一小說中曾見此說,心不然之,惠洪乃取而載之《詩話》,是豈不思詩至於老
嫗解,烏得成詩也哉?余故以文潛所言正其謬耳。〕
  蔡寬夫《詩話》云:〔天下事有意為之,輒不能盡妙。而文章尤然。文章之間
,詩尤然。世乃有日鍛月煉之說,此所以用功者雖多,而名家者終少也。晚唐諸人
,議論雖淺俚,然亦有暗合者,但不能守之耳。所謂『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
者,使所見果到此,則『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句,有何不可為?惟徒能言
之,此禪家所謂語到而實無見處也。往往有好句當面蹉過,若『吟成一個字,撚斷
數莖鬚』,不知何處合費許辛苦?正恐雖撚盡鬚,不過能作『藥杵聲中搗殘夢,茶
鐺影裡煮孤燈』句耳。人之相去,固不遠哉。〕
  唐子西《語錄》云:〔詩最難事也,吾于佗文不至蹇澀,惟作詩甚苦,悲吟累
日,僅能成篇,初讀時未見可羞處,姑置之,明日取讀,瑕疵百出,輒復悲吟累日
,反復改正,比之前時,稍稍有加焉。復數日,取出讀之,疵病復出。凡如此數四
,方敢示人,然終不能奇。李賀母責賀曰:『是兒必欲嘔出心乃已。』非過論也。
今之君子,動輒千百言,略不經意,真可愧哉。〕
  東坡云:〔僕嘗夢見人,云是杜子美,謂僕曰:『世人多誤會予《八陣》詩,
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世人皆以謂先主、武侯皆欲與關羽復仇,故恨不能滅吳
,非也。我意本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有吞吳之意,此為
恨耳。』此理甚長。然子美死已四百年,而猶不忘詩,區區自別其意者,真書生之
習氣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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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清詩話》云:〔《遊龍門詩》:『天闕象緯逼,雲臥衣裳冷。』黃魯直校
本云:『王介甫云,天闕當作天閱,對雲臥為親切。』嘗讀韋述《東都記》:『龍
門號雙闕,以與大內對峙,若天闕焉。』此遊龍門詩也,用闕字何疑。〕

  《少陵詩正異》云:〔『天闕象緯逼,雲臥衣裳冷』,世傳古本作天窺,今從
之。《莊子》之管窺天,正用此字。舊集訛作闕,又或作關,今不取。蓋先生詩該
眾美者,不唯近體嚴於屬對,至於古風句對者亦然,觀此詩可見矣。近人論詩,多
以不必屬對為高古,何邪?故詳之篇首,以俟知者焉。〕

  黃氏《多識錄》云:〔《遊奉先寺詩》云:『天闕象緯逼』,此寺今在西洛之
龍門,按韋述《東都記》云:『龍門號雙闕,以與大內對峙,若天闕焉。』方知老
杜用天闕,蓋指龍門也,後人妄改為天關,荊公又改為天閱,皆非。〕

  《學林新編》云:〔《田舍詩》曰:『櫸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或說櫸柳
者,柳之一種,其名為櫸柳,非雙聲字也,枇杷乃雙聲字,櫸柳不可以對枇杷。某
案:此詩題曰《田舍》,則當在田舍時偶見二物,蓋所謂景物如此,乃以為對爾。
《覓松苗子詩》曰:『落落出群非櫸柳,青青不朽豈楊梅。』以櫸柳對楊梅,乃正
對也。然則以櫸柳對枇杷非誤也。《寄高詹事詩》云:『天上多鴻雁,池中足鯉魚
。』鴻雁二物也,鯉者,魚之一種,其名為鯉,疑不可以對鴻雁。然《懷李太白》
詩曰:『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則以鴻雁對江湖為正對矣。《得舍弟消息詩
》曰:『浪傳烏鵲喜,深負鶺鴒詩。』烏鵲二物,疑不可以對鶺鴒。然《偶題詩》
曰:『音書恨烏鵲,號怒怪熊羆。』則以烏鵲對熊羆為正對矣。《寄李白詩》曰:
『幾年遭鵩鳥,獨泣向麒麟。』鵩鳥乃鳥之名鵩者,疑不可以對麒麟。然《寄賈岳
州嚴巴州兩閣老》詩曰:『貔虎開金甲,麒麟受玉鞭。』則以貔虎對麒麟為正對矣
。《哭韋晉之詩》曰:『鵩鳥長沙諱,犀牛蜀郡憐。』以鵩鳥對犀牛為正對矣。子
美豈不知對屬之偏正邪?蓋其縱橫出入無不合也。〕

  王直方《詩話》云:〔沈存中云:『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蓋以雞對楊
皆為假借。』田承君云:『雞黍兩事,那得以楊梅為對。』范蜀公云:『武侯廟柏
今十丈,而杜工部云黛色參天二千尺,古之詩人好大其事,大率如此。』而沈存中
又云:『霜皮溜雨四十圍,乃是七尺,而長二千尺,無乃大細長乎?』余以為論詩
正不當爾,二公之言皆非也。〕

  《遯齋閑覽》云:〔沈內翰譏『黛色參天二千尺』之句,以謂四十圍配二千尺
為大細長。不知子美之意但言其色而已,猶言其翠色蒼然,仰視高遠,有至於二千
尺而幾於參天也。若如此求疵,則二千尺固未足以參天,而詩人謂『峻極於大』者
,更為妄語。又破退之《城南聯句》『竹影金鎖碎』,云金鎖碎者乃日光,題中無
日字,不當言竹影。凡物因日而有影,苟無日,影從何生,言竹影即日光在其中矣
。如荊公《金山寺詩》云:『江月入松金破碎』,亦須藉松影,方見月光之破碎,
卻怪題中無影字可乎?善論詩者,正不應爾。〕

  《緗素雜記》云:〔沈存中《筆談》云:『《武侯廟柏詩》,霜皮溜雨四十圍
,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予謂存中性機警,善《
九章算術》,獨於此為誤,何也?古制以圍三徑一,四十圍即百二十尺,圍有百二
十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兩手大指相合為一圍,則是一小尺即
徑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
二千尺宜矣,豈得乙太細長譏之乎?老杜號為詩史,何肯妄為云云也。〕

  《學林新編》云:〔《古柏行》曰:『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
沈存中《筆談》云:『無乃大細長?』某案子美《潼關吏詩》曰:『大城鐵不如,
小城萬丈餘。』豈有萬丈城邪?姑言其高。四十圍二千尺者,亦姑言其高且大也。
詩人之言當如此。而存中乃拘以尺寸校之,則過矣。〕

  《詩眼》云:〔形似之意,蓋出於詩人之賦,『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是也。
激昂之語,蓋出於詩人之興,『周餘黎民,靡有孑遺』是也。古人形似之語,如鏡
取形,燈取影也。故老杜所題詩,往往親到其處,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
所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初不可形跡考,然如此乃見一時之意。余遊武
侯廟,然後知《古柏詩》所謂『柯如青銅根如石』,信然,決不可改,此乃形似之
語。『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雲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
此激昂之語,不如此,則不見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兩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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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杜少陵四
  苕溪漁隱曰:〔《清明日》詩:『爭道朱蹄驕齧膝』,王叔原注:『朱廷平善
相馬,魏文帝將出,取馬入,廷平曰,此馬今日死矣。及將乘,馬惡香,齧帝膝,
帝怒,遣使殺之。』余謂此事非是。王褒《聖主得賢臣頌》云:『駕齧膝。』注云
:『良馬低頭至膝,故曰齧膝。』子美之意,當出於此,蓋前事非佳也。〕
  《雪浪齋日記》云:〔『日日江魚入饌來』,驗石本乃『白白江魚入饌來』。
退之《聯句》:『陶逐風乙,躍視舞晴蜻』,別本作乙乙蜻蜻,以方言故云,蜻
蜻為是。〕
  秦少游云:〔人才各有分限,杜子美詩冠古今,而無韻者殆不可讀;曾子固以
文名天下,而有韻者輒不工;此未易以理推之也。〕
  《西清詩話》云:〔少陵文自古奧,如『九天之雲下垂,四海之水皆立』,『
忽翳日而翻萬象,卻浮空而留六龍』,其語磊落驚人,或言無韻者不可讀,是大不
然。東坡《有美堂詩》云:『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蓋出此也。〕

  《後山詩話》云:〔杜之詩法,韓之文法也。詩文各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
詩為文,故不工耳。〕
  《石林詩話》云:〔禪宗論雲門有三種語:其一為隨波逐浪句,謂隨物應機,
不主故常;其二為截斷眾流句,謂超出言外,非情識所到;其三為函蓋乾坤句,謂
泯然皆契,無問可伺其深淺。以是為序。余嘗戲為學子言,老杜詩亦有此三種語。
但先後不同,以『波飄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為函蓋乾坤句,以『落花游
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為隨波逐浪句,以『百年地迥柴門辟,五月江深草閣
寒』為截斷眾流句。若有解此,當與渠同參。〕
  洪駒父《詩話》云:〔老杜詩:『黑暗通蠻貨。』黑暗,犀角也。波斯國謂象
牙為白暗,犀角為黑暗,二事並見段成式《酉陽雜俎》。〕
  《瑤溪集》云:〔子美教其子曰:『熟茲《文選》理。』《文選》之尚,不愛
奇乎!今人不為詩則已,苟為詩,則《文選》不可不熟也。《文選》是文章祖宗,
自兩漢而下,至魏、晉、宋、齊,精者斯採,萃而成編,則為文章者,焉得不尚《
文選》也。唐時文弊,尚《文選》太甚,李衛公德裕云:『家不蓄《文選》。』此
蓋有激而說也。老杜於詩學,世以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然觀其詩大率宗法《文
選》,摭其華髓,旁羅曲探,咀嚼為我語。至老杜體格,無所不備,斯周詩以來,
老杜所以為獨步也。〕
  山谷云:〔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
自作此語耳。古人能為文章,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陳言入翰墨,如靈丹一粒,
點鐵成金也。〕
  《漫叟詩話》云:〔詩中有拙句,不失為奇作,若退之逸詩云:『偶上城南土
骨堆,共傾春酒兩三杯』,子美詩云:『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之類
是也。〕苕溪漁隱曰:〔唐人絕句:『野人自愛山中宿,況近葛洪丹井西,庭前有
個長松樹,半夜子規來上啼。』其句雖拙,亦不失為倔奇也。〕
  《高齋詩話》云:〔子美詩云:『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
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東坡《題真州范氏溪堂詩》云:『白水滿時雙鷺下
,綠槐高處一蟬吟,酒醒門外三竿日,臥看溪南十畝陰。』蓋用老杜詩意也。〕
  苕溪漁隱曰:〔律詩有扇對格,第一與第三句對,第二與第四對,如少陵《哭
台州鄭司戶蘇少監詩》云:『得罪台州去,時危棄碩儒,移官蓬閣後,穀貴歿潛夫
。』東坡《和鬱孤台》詩云:『解後陪車馬,尋芳謝脁洲,淒涼望鄉國,得句仲宣
樓。』又唐人絕句亦用此格,如『去年花下留連飲,暖日夭桃鶯亂啼;今日江邊容
易別,淡煙衰草馬頻嘶』之類是也。〕
  唐子西《語錄》云:〔東坡隔句對『著意尋彌明,長頸高結喉,無心逐定遠,
燕頷飛虎頭。』或云結字古髻字也,退之序是『長頸高結,句斷。喉中又作楚聲』
。〕
  《西清詩話》云:〔都人劉克,窮該典籍,人有僻書疑事,多從之質,嘗注杜
子美、李義山集。與客論曰:『子美《人日詩》,元日至人日,未有不陰時。人知
其一,不知其二,四百年間惟杜子美與克會耳。』起就架上取書示客曰:『此方朔
占書也。歲後八日:一日雞,二日犬,三日豕,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馬,七日人
,八日穀。其日晴,所主之物育,陰則災。少陵意謂天寶離亂,四方雲擾幅裂,人
物歲歲俱災,豈《春秋》書王正月意邪。』其深得古人用心如此。〕
  《漫叟詩話》云:〔杜詩有『自天題處濕,當暑著來清』,自天當暑,乃全語
也。東坡詩云:『公獨未知其趣耳,臣今時復一中之。』可謂青出於藍。〕苕溪漁
隱曰:〔東坡此詩,戲徐君猷、孟亨之,皆不飲酒。不止天生此對,其全篇用事親
切,尤為可喜,詩云:『孟嘉嗜酒桓溫笑,徐邈狂言孟德疑。公獨未知其趣耳,臣
今時復一中之,風流自有高人識,通介甯隨薄俗移。二子有靈應撫掌,吾孫還有獨
醒時。』皆徐、孟二人事也。又王直方《詩話》載蔡寬夫《啟為太學博士和人治字
韻》詩,有『先生萬古有何用,博士三年冗不治』,與此相類,亦佳對也。〕
  《呂氏童蒙訓》云:〔陸士衡《文賦》云:『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
』此要論也。文章無警策,則不足以傳世,蓋不能辣動世人。如老杜及唐人諸詩,
無不如此。但晉、宋間人專致力於此,故失於綺靡,而無高古氣味。老杜詩云:『
語不驚人死不休』,所謂驚人語,即警策也。〕
  洪駒父《詩話》云:〔世所行注老杜詩,云是王原叔,或云鄧慎思,所注甚多
疏略,非王、鄧書也。其甚紕繆者,佛經稱善巧方便僧璨、惠可,二祖師名。故詩
曰:『何階子方便』,又曰:『吾亦師璨可。』注乃云:『子方,田子方;璨可,
詩僧。』顧愷之小字虎頭,維摩詰是過去金粟如來,故《乞瓦棺寺顧愷之畫摩詰像
詩》卒章云:『虎頭金粟影,神妙獨難忘。』注乃云:『虎頭,僧像;金粟,金地
當飾。』此殊可笑也。余嘗見一老書生,忘其姓名,自言注老杜詩,取而觀之,注
『紈褲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云:『冠,上服,本乎天者親上,故稱冠譬之君子;
褲,下服,本乎地者親下,故舉褲譬之小人。』雖不為無理,然穿鑿可笑。〕
  王直方《詩話》云:〔近世有注杜詩者,注『甫昔少年日』,乃引賈少年。『
幽徑恐多蹊』,乃引《李廣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絕域三冬暮』,乃引
東方朔三冬文學足用。『寂寂繫舟雙下淚』,乃引《賈誼傳》不繫之舟。『終日坎
壈纏其身』,乃引孟子少坎坷。『君不見古來盛名下』,乃引《新唐書‧房管贊》
云『盛名之下為難居』。真可發觀者一笑。〕
  蔡寬夫《詩話》云:〔今世所傳《子美集》本,王翰林原叔所校定,辭有兩出
者,多並存於注,不敢徹去。至王荊公為《百家詩選》,始參考擇其善者,定歸一
辭。如『先生有才過屈宋』,注:『一云先生所談或屈宋』,則捨正而從注。『且
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注:『一云如今縱得歸,休為關西卒』,則刊注而從正
本。若此之類,不可概舉。其採擇之當,亦固可見矣。惟『天闕象緯逼,雲臥衣裳
冷』,闕字與下句語不類,『隅目青熒夾鏡懸,肉駿碨礧連錢動』,肉駿於理若不
通,乃直改闕作閱,改駿作鬃,以為本誤耳。〕
  《學林新編》云:〔《中秋月》詩曰:『滿目飛明鏡,歸心折大刀。』注詩者
曰:『古詩槁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謂殘月也。』按
古詩乃《樂府》所載《槁砧詩》也。槁砧者,鈇也,『槁砧今何在』,問夫何在也
。『山上復有山』,言夫出也。『大刀頭』者,環也,『何當大刀頭』者,何日當
還也。『破鏡』者,月半也,『破鏡飛上天』者,言月半當還也。子美詩云『歸心
折大刀』者,言雖有歸心,而大刀折則未能還也。注詩者初不曉其意,乃訓為殘月
,則誤矣。唐李義山《擬意詩》云:『空看小垂手,忍問大刀頭。』亦用此事也。

  《遯齋閑覽》云:〔狄遵度幼而聰慧,弱冠,為文詞氣豪邁,有韓、柳之風,
其為歌詩,每以子美為法。既而友人有往湘中者,乃為文,使之耒陽弔子美之墳。
數日,忽夢子美與之反復諷誦其平生所為詩十餘篇,皆世所未聞者。及覺,彷佛可
記才十餘字,遂自綴足成章云:『佳城郁郁頹寒煙,孤雛乳獸號荒阡。夜臥北斗寒
褂枕,木前霜拱雁遠天。浮雲西去半落日,行客東逝隨長川。乾坤未死吾尚在,肯
與蟪蛄論大年。』歲餘,遵度卒,時十六矣。余從遵度族人聞此事為最詳,因附於
此。東坡亦嘗記此事,但差略耳。〕
  苕溪漁隱曰:〔《後出塞詩》云:『借問大將誰?恐是霍票姚。』《陪柏中丞
觀宴將士詩》云:『漢朝頻選將,應拜霍票姚。』按《漢史》:『霍去病再從大將
軍受詔,予壯士為票姚校尉。』服虔曰:『音飄搖。』師古曰:『票音頻妙反,搖
音羊召反;票姚,勁疾之貌也。荀悅《漢紀》作票鷂字。去病後為票騎將軍,尚取
票姚之字耳,今讀者音飄遙,不當其義也。』余謂子美今以平聲用此兩字,蓋從服
虔音爾。王荊公嘗有詩云:『莫教實說霍票姚。』亦以平聲用之,必承襲子美之意
也。〕
  唐子西《語錄》云:〔過嶽陽樓,觀子美詩,不過四十字耳,氣象閎放,涵蓄
深遠,殆與洞庭爭雄,所謂富哉言乎者。太白、退之輩,率為大篇,極其筆力,終
不逮也。杜詩雖小而大,余詩雖大而小。〕
  《西清詩話》云:〔洞庭天下壯觀,自昔騷人墨客,題之者眾矣,如『水涵天
影闊,山拔地形高』,『四顧疑無地,中流忽有山』,『鳥飛應畏墮,帆遠卻如閑
』,皆見稱於世。然未若孟浩然『氣蒸雲夢澤,波動嶽陽城』,則洞庭空曠無際氣
象,雄張如在目前。至讀子美詩,則又不然,『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
少陵胸中吞幾雲夢也。〕
  《後山詩話》云:〔魯直謂孟浩然『氣蒸雲夢澤,波動嶽陽城』,不如九僧『
雲間下蔡邑,林際春申君』也。〕
  《詩眼》云:〔老杜詩,凡一篇昔工拙相半,古人文章類如此,皆拙固無取,
使其皆工,則峭急無古氣,如李賀之流是也。然後世學者,當先學其工,精神氣骨
,昔在於此。如《望嶽詩》云:『齊魯青未了』,《洞庭詩》云:『吳楚東南坼,
乾坤日夜浮。』語既高妙有力,而言東嶽與洞庭之大,無過於此,後來文士,極力
道之,終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嶽》第二句如此,故先云『岱宗夫何如』,
《洞庭》詩先如此,故後云『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使《洞庭詩》無前兩句
,而皆如後兩句,語雖健,終不工;《望嶽》詩無第二句,而云『岱宗夫何如』,
雖曰亂道可也。今人學詩,多得老杜平慢處,乃鄰女效顰者。余舊日嘗愛劉夢得《
先主廟》詩,山谷使余讀李義山《漢宣帝詩》,然後知夢得之淺近。又嘗愛崔塗《
孤雁詩》云:『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八句,公又使讀老杜『孤雁不飲啄』者
,然後知崔塗之無奇。〕
  《老杜補遺》云:〔鮑當《孤雁詩》云:『更無聲接續,空有影相隨。』孤則
孤矣豈若子美『孤雁不飲啄,飛鳴猶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含不盡之
意乎。〕
  三山老人《語錄》云:〔張平子《南都賦》:『淯水蕩其胸。』相如《子虛賦
》:『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望嶽詩》:『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借用
二賦中字也,胸與眥當於山言之,或以人言之非也。〕
  《石林詩話》云:〔詩語固忌用巧太過,然緣情體物,自有天然工巧,而不見
其剝削之痕。老杜『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此十字殆無一字虛設,細雨著水
面為漚,魚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則伏而不出。燕體輕弱,風猛則不能勝,惟微風乃
受以為勢,故又有『輕燕受風斜』之語。至『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深深字若無穿字,款款字若無點字,無以見其精微如此。然讀之渾然,全似未嘗
用力,此所以不礙其氣格超勝,唐末諸子為之,便當入『魚躍練江拋玉尺,鶯穿絲
柳織金梭』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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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杜少陵五
  三山老人《語錄》云:〔《重過何氏》詩云:『花妥鶯梢蝶,溪喧獺趁魚。』
西北方言以墮為妥,花妥即花墮也。〕
  《詩眼》云:〔山谷言,文章必謹佈置,每兄後學,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
,後予以概考古人法度,如《贈韋見素詩》云:『紈褲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此
一篇立意也,故使人靜聽而具陳之耳。自『甫昔少年日』至『再使風俗淳』,皆儒
冠事業也。自『此意竟蕭條』至『蹭蹬無縱鱗』,言誤身如此也。則意舉而文備,
故已有是詩矣,然必言其所以見韋者,於是有『厚愧真知』之句,所以真知者,謂
傳誦其詩也。然宰相職在薦賢,不當徒愛人而已,士故不能無望,故曰『竊效貢公
喜,難甘原憲貧』。果不能薦賢,則去之可也,故曰『焉能心怏怏,祇是走踆踆』
。又將入海而去秦也,然其大也,必有遲遲不忍之意,故曰『尚憐終南山,回首清
渭濱』。則所知不可以不別,故曰『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夫如此是可以相
忘於江湖之外,雖見素亦不得而見矣,故曰『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終焉。此
詩前賢錄為壓卷,蓋佈置最得正體,如官府甲第,廳堂房室,各有定處,不可亂也
。韓文公《原道》與《書》之《堯典》蓋如此,其他皆謂之變體可也。蓋變體如行
雲流水,初無定質,出於精微,奪乎天造,不可以形器求矣。然要之以正體為本,
自然法度行乎其間。譬如用兵,奇正相生,初若不知正而徑出於奇,則紛然無復綱
紀,終於敗亂而已矣。《原道》以仁義立意,而道德從之,故老子捨仁義,則非所
謂道德。繼敘異端之汨正。繼敘古之聖人不得不用仁義也如此,繼敘佛老之捨仁義
則不足以治天下也如彼,反復皆數疊,而復結之以先王之教,終之以人其人火其書
,必以是禁止,而後可以行仁義,於是乎成篇。若《堯典》自『若稽古帝堯』,至
『格於上下』,則堯之大略也。自『克明俊德』至於『於變時雍』,言堯修身以及
天下也。於是『乃命義和』,言天事,『若予采』,『若時登庸』,言人事,『洪
水方割』,言地事。三才之道既備,繼之以遜位終焉。然則自古有文章,便有佈置
,講學之士,不可不知也。〕又云:〔詩有一篇命意,有句中命意。如老杜《上韋
見素詩》,佈置如此,是一篇命意也。至其道遲遲不忍去之意,則曰『尚憐終南山
,回首清渭濱』;其道欲與見素別,則曰『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此句中命
意也。蓋如此然後頓挫高雅。又有意用事,有語用事。李義山『海外徒聞更九州』
,其意則用楊妃在蓬萊山,其語則用《鄒子》云:『九州之外,更有九州。』如此
,然後深穩健麗。〕
  山谷云:〔《天育驃騎歌》,首句云:『吾聞天子之馬走千里。』乃《穆天子
傳》云:『天子之馬走千里,天子之狗走百里。』《示從孫濟》詩『刈葵莫放手,
放手傷葵根』,此引《前漢永平詔》『權門請託,殘吏放手』之放手。《戲贈閿鄉
秦少府短歌》云:『昨夜邀歡樂更無,多才依舊能潦倒』,注引《嵇康傳》,淺陋
,乃魏天保以後重吏事,謂容止蘊藉者為潦倒,出此也。南朝何季山居若邪溪雲門
寺,與二兄求、點並棲遁,世號三高,敕給白衣尚書祿,不受。故《山水障圖》末
云:『若邪溪,雲門寺,吾獨胡為在泥滓,青鞋布襪從茲始。』蓋有隱遯之興也。
《百憂集行》云:『只今倏忽已五十。』舊本云:『只今年才五六十。』此語似方
六七十如五六十也。《宴戎州楊使君東樓》云:『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支。』拈
春酒,擘荔支,此主人用歌妓為樂者。《渼陂行》:『菱葉荷花靜如拭。』拭訓淨
,《雜記》:『雍人拭羊。』注:『拭,淨也。』《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云:『朱
門酒食臭,路有凍死骨。』《孫子新書》云:『楚莊攻宋,廚有臭肉,樽有俎肉,
而三軍有饑色也。』注引《孟子》殊非是。《北征》詩:『天吳及紫鳳,顛倒在短
褐。』天吳,水獸,八首八足,尾背青黃,出《山海經》。《贈李白》云:『飛揚
跋扈為誰雄。』蓋用賀六渾論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有飛揚跋扈之志事,指祿山而
言也。《至日》云:『愁日愁隨一線長。』釋者謂《歲時記》云:『宮中以紅線量
日影,至日日影增一線。』而《唐雜錄》謂『宮中以女工揆日之長短,冬至後日晷
漸長,比常日增一線之功。』此說為是。《解悶詩》云:『側生野岸及江浦,不熟
丹宮滿玉壺,雲壑布衣鮐背死,勞生重馬翠眉跡。』側生荔支,見左太沖《蜀都賦
》。張九齡亦云:『陋下澤之沮洳,惡層崖之嶮巇,彼前志之或妄,何側生之見疵
。』雲壑布衣,臨武長唐羌上書諫荔支也,見《後漢‧和帝紀》。生當作生,武后
改人為生,因而誤寫。重當作害,跡當作須,別本如此。翠眉謂妃子也。《秋日夔
府詠懷寄鄭監李賓客詩》有『羽翼商山起,蓬萊漢閣連』,蓋用太子賓客秘書監事
比。『峽束蒼江起,殿排石樹圓』,石樹,石楠也。《杜位宅守歲詩》,舊本作《
守歲阿咸家》,當以此為是。『廣文到宮舍,置馬堂階下』,舊本『繫馬堂階下』
繫馬乃合詩人之語。『時時乞酒錢』,乞,與也。丘既切。杜詩凡言建巳建子者月
,用當時曆法。『野艇恰受兩三人』,別本作航,航是大舟,當以艇為正。『看題
減藥囊』,一作檢,檢字乃合詩意。『羌女輕烽燧,胡兒制駱駝』,制讀與掣同,
俗音作徹耳。『臣子憂四番』,當作『憂思番』。『空城白日長』,當作『城空白
日長』。蜀人謂柂師長年三老,謂衫領為船,杜詩皆用之。〕
  東坡云:〔七言之偉麗者,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爾後寂寥無聞焉。直至永叔云:『蒼波萬
古流不盡,白鳥雙飛意自閑。』『萬馬不嘶聽號令,諸番無事著耕耘。』可以並驅
爭先矣。小生亦云:『令嚴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灶煙。』又云:『露布朝馳玉
關塞,捷書夜到甘泉宮。』亦庶幾焉耳。〕
  《石林詩話》云:〔七言難於氣象雄渾,句中有力,而紆餘不失言外之意,自
老杜『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與『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
搖』等句之後,常恨無復繼者。韓退之筆力最為傑出,然每苦意與語俱盡,《和裴
晉公破蔡州回》,所謂『將軍舊壓三司貴,相國新兼五等崇』,非不壯也,然意亦
盡於此矣。不若劉禹錫《賀晉公留守東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風雨會中
州。』遠而大體也。〕
  《西清詩話》云:〔杜少陵云:『作詩用事,要如禪家語:水中著鹽,飲水乃
知鹽味。』此說詩家秘密藏也。如『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人徒見
淩轢造化之工,不知乃用事也。《禰衡傳》:『撾《漁陽操》,聲悲壯。』《漢武
故事》:『星辰動搖,東方朔謂民勞之應。』則善用事者,如繫風捕影,豈有跡邪
。〕
  《詩眼》云:〔世俗喜綺麗,知文者能輕之;後生好風花,老大即厭之。然文
章論當理與不當理耳,苟當於理,則綺麗風花,同入於妙;苟不當理,則一切皆為
長語。上自齊、梁諸公,下至劉夢得、溫飛卿輩,往往以綺麗風花累其正氣,其過
在於理不勝而詞有餘也。老杜云:『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岸花飛送客,
檣燕語留人。』亦極綺麗,其模寫景物,意自親切,所以妙絕古今。言春容閒適,
則有『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落花游絲白日靜,嗚鳩乳燕青春深
』;言秋景悲壯,則有『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袞袞來』;其富貴之詞,則有『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宮淑景移』,
『麒麟不動爐煙傳,孔雀徐開扇影還』;其弔古,則有『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
鸝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皆出於風花,然窮盡性理,移奪造化
。又云:『絕壁過雲開錦繡,疏鬆夾水奏笙篁。』自古詩人巧即不壯,壯即不巧,
巧而能壯,乃如是也。〕
  苕溪漁隱曰:〔老杜《和早朝大明宮詩》,賈至為唱首,王維、岑參皆有之,
四詩皆佳絕。賈至詩云:『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
百囀流鶯繞建章。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裡,朝朝染翰
侍君王。』老杜詩云:『五夜漏聲催曉箭,九天春魚醉仙桃。旌旗日暖龍蛇動,宮
殿風微燕雀高。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於今有
鳳毛。』王維詩云:『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
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凰池
頭。』岑參詩云:『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金鎖曉鐘開萬戶,玉階仙
仗擁千官。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
皆難。』今蘇台、閩中《杜工部集》本,皆不附此三詩,惟錢唐舊本有之。〕
  《後川詩話》云:〔子美《懷薛據》云:『獨當省署開文苑,兼泛滄浪學釣翁
。』蓋『省署開文苑,滄浪學釣翁』,據之詩也。王摩詰云:『九天宮殿開閶闔,
萬國衣冠拜冕旒。』子美取作五字云:『閶闔開黃道,衣冠拜紫宸。』而語益工。
〕苕溪漁隱曰:〔子美與王維同和賈至《早朝大明宮》詩,即此一聯也,子美寧肯
取同時之人詩句以為己用,豈不為當時流輩之所譏誚乎?無己遽以為說,何不知子
美之甚邪?〕
  蔡寬夫《詩話》云:〔唐自景雲以前,詩人猶習齊、梁之氣,不除故態,率以
纖巧為工。開元後格律一變,遂超然度越前古。當時雖李杜獨據關鍵,然一時輩流
,亦非大和、元和間諸人可跂望。如王摩詰世固知之矣,獨賈至未見深稱者,余嘗
觀其五言,如『極浦三春草,高樓萬里心。楚山晴靄碧,湘水暮流深。忽與朝中舊
,同為澤畔吟。停杯試北望,還欲淚沾襟。』又『越井人南去,湘川水北流。江邊
數杯酒,海內一孤舟。嶺嶠同遷客,京華即舊遊。春心將別懼,萬里共悠悠。』如
此等類,使置老杜集中,雖明眼人恐未易辨也。〕
  東坡云:〔《解憂詩》云:『減米散同舟,路難思同濟。向來雲濤盤,眾力亦
不細。呀帆瞥眼過,飛櫓本無蒂。得失瞬息間,致遠思恐泥。百慮視安危,分明曩
賢計。茲理庶可廣,拳拳期勿替。』杜詩固無敵,然自『致遠』以下,句真村陋也
。此取其瑕瓋,世人雷同,不復譏評,過矣。然亦不能掩其美也。〕

[发帖际遇]: 幽篁沐风 发帖时在路边捡到 484 元 草币,偷偷放进了口袋.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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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杜少陵六
  《西清詩話》云:〔《樹萱錄》云:『子美自負其詩,鄭虔妻病瘧,過之,云
:當誦予詩,瘧鬼自避。初云日月低秦樹,乾坤繞漢宮,不愈;則誦子章髑髏血模
糊,手提擲還崔大夫,又不愈;則誦虯鬚似太宗,色映塞外春,若又不愈,則盧、
扁無如何矣。』此唐末俗子之論。少陵與虔結交,義動死生,若此,乃昨暮小兒語
耳,萬無此理。『虯鬚仙太宗』,乃《八哀詩》,謂汝陽王璡,雖死先於虔,《八
哀詩》乃鄭虔輩沒後同時作,則虔不及見此詩明矣。〕
  《隱居詩話》云:〔李光弼代郭子儀,入其軍,號令不更,而旌旗改色。及其
亡也,杜甫哀之云:『三軍晦光彩,烈士痛稠壘。』前人謂杜甫之為詩史,蓋為是
也,非但敘塵跡摭故實而已。〕
  《石林詩話》云:〔長篇最難,晉魏以前,詩無過十韻者,蓋常使人以意逆志
,初不以敘事傾倒為工。至《述懷》、《北征》諸篇,窮極筆力,如太史公紀傳,
此古今絕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稱之不敢議,此乃揣骨聽
聲耳。其病蓋傷於多也。如李邕、蘇源明詩中極多累句,余嘗痛刊去,僅取其半方
盡善。然此語不可為不知者言也。〕
  《少陵詩總目》云:〔《八哀詩》維古風中最為大筆,崔德符嘗論斯文可以表
裡雅頌,中古作者莫及也。兩紀行詩,《發秦州》至《鳳凰台》,《發同谷縣》至
《成都府》,合二十四首,皆以經行為先後,無復差舛。昔韓子蒼嘗論此詩筆力變
化,常與太史公諸贊方駕。學者宜常諷誦之。〕
  唐子西《語錄》云:〔《秦中紀行詩》,如『江間饒奇石』,未為極勝,到『
暝色帶遠客』,則不可及也。〕
  苕溪漁隱曰:〔余讀史傳,及舊聞於知識間,得少陵詩事甚多,皆王原叔所不
注者,如《冬狩行》云:『自從獻寶朝河宗』,《穆天子傳》:『天子西征,至陽
紆山,河伯馮夷之所居,是為河宗。天子乃沉璧禮焉。河伯乃與天子披圖視典,以
觀天下寶器。』《秋日夔府詠懷》云:『穰多栗過拳』,《西京雜記》:『上林苑
嶧陽栗大如拳。』又云:『門求七祖禪』,《傳燈錄》:『北宋神秀門人普寂立其
師為第六祖,而自稱七祖。』《秋日題鄭監湖上亭》云:『高唐寒浪減,彷彿識昭
丘。』《荊州圖記》:『當陽東南七十里有楚昭王墓,登樓即見,所謂昭丘也。』
《夔府書懷》云:『藻繪憶遊睢』,魏文帝《與曹洪書》:『遊睢渙者,學藻繢之
彩。』注云:『睢、渙之間出文章。』《枯柟詩》:『凍雨落流膠』,《楚詞》:
『使凍雨兮灑塵』,注云:『江東呼夏月暴雨為凍雨,音東。』《八哀‧張九齡》
詩:『仙鶴下人間,獨立霜毛整。』《張九齡家傳》:『九齡初生,母夢九鶴從天
而下』,恐少陵用此事。《西京雜記》:『元封中,雪大寒,牛馬皆蜷縮如蝟。』
故《前苦寒行》云:『漢時長安雪一丈,牛馬毛寒縮如蝟。』《述古詩》:『邪贏
無乃勞』,張平子《西京賦》:『邪贏優而足恃』,注云:『邪偽之利,自饒足恃
也。』一作嬴,一作羸,非是。《臘日》云:『口脂面樂隨恩澤,翠管銀罌下九霄
』,唐制,臘日賜北門學士口脂,盛以碧鏤牙筩,《酉陽雜俎》亦云。《灩澦堆》
云:『如馬戒舟航』,《水經》:『白帝山城門西江有孤石,冬出二十餘丈,夏即
沒,有時才出。』又《十道志》:『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秋興》云:『
昆吾御宿自逶迤』,事見《揚雄傳》:『武帝開廣上林,南至宜春、鼎湖、御宿、
昆吾。』《舊唐書》:『郭子儀上言,吐蕃、黨項不可忽,宜早為備。廣德元年,
遣李之芳等使於吐蕃,為虜所留,二年乃得歸。』故《哭李之芳》詩云:『奉使失
張騫』,蓋此事也。代宗自楚王徙封成王,《洗兵馬》云:『成王功大心轉小』,
代宗時為元帥故也。《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云:『君臣留歡娛,樂動殷穋嶱』,半
山老人刊作膠葛,未詳其事所出,後讀《上林賦》:『張樂乎膠葛之寓』,寓,屋
也,膠葛,曠遠深貌。乃出此也。《梅雨》云:『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今
本犀作西,非是。犀浦在成都府二十五里,太守李冰作五石犀沉江以壓水怪,因以
名縣,出《成都記》。《贈射洪李四丈》云:『丈人屋上烏.人好烏亦好』,《六
韜》:『武王登夏台以臨殷民,周公曰:愛人者,愛其屋上烏;憎人者,憎其餘胥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云:『五夜漏聲催曉箭』,《顏氏家訓》:『或問
一夜五更何所訓?答云:漢、魏以來,謂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謂之五鼓,亦
謂之五更,皆以五為節也。』《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云:『疑惑樽中弩』,樂廣乃
弓影,此云弩影,事見《風俗通》:『應郴為汲令,夏至日,賜主簿杜宣酒,北壁
上有懸赤弩,照杯中,形如蛇,因得疾。郴知之,使宣於舊處設酒,猶有蛇。郴指
曰:此弩影耳。』《解悶》云:『復憶襄陽孟浩然,清詩句句盡堪傳,即今耆舊無
新語,漫釣槎頭縮項。』《襄陽耆舊傳》:『峴山下漢水中出魚,味極肥美,
常禁人採捕,以槎斷水,因謂之槎頭。宋張敬兒為刺史,作六櫓船獻齊高帝曰:
奉槎頭縮項一千八百頭。孟浩然嘗有詩云:試垂竹竿釣,果得槎頭。用此事也
。』《飲中八仙歌》云:『天子呼來不上船』,按范傳正《李太白墓碑》云:『明
皇泛白蓮池,召公作序,公已被酒,命高將軍扶以登舟。』恐少陵用此事。或云蜀
人呼衣襟紐為船,有以見太白醉甚,雖見天子,披襟自若,其真率之至也。〕
  苕溪漁隱曰:〔李、杜畫像,古今詩人題詠多矣。若杜子美,其詩高妙,固不
待言,要當知其平生用心處,則半山老人之詩得之矣。若李太白,其高氣蓋世,千
載之下,猶可歎想,則東坡居士之贊盡之矣。半山老人詩云:『吾觀少陵詩,謂與
元氣侔。力能排天斡九地,壯顏毅色不可求。浩蕩八極中,生物豈不稠。醜妍巨細
千萬殊,竟莫見以何雕鎪。惜哉命之窮,顛倒不見收。青衫老更斥,餓走半九州。
瘦妻僵前子仆後,攘攘盜賊森戈矛。吟哦當此時,不廢朝廷憂,嘗願天子聖,大臣
各伊周。寧令吾廬獨破受凍死,不忍四海赤子寒颼颼。傷屯悼屈止一身,嗟時之人
我所羞。所以見公像,再拜涕泗流。推公之心古亦少,願起公死從之遊。』東坡居
士贊云:『天人幾何同一漚,謫仙非謫乃其遊。麾斥八極隘九州,化為兩鳥鳴相酬
。一鳴一止三千秋,開元有道為少留,縻之不可矧肯求。西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
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臺坐忘身。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汙吾足乃敢瞋
,作詩一笑君應聞。』〕
  東坡云:〔《桃竹杖引》:『江心蟠石生桃竹,斬根削皮如紫玉。』桃竹葉如
棕,身如竹,密節而實中,犀理瘦骨,天成拄杖也。嶺外人多種此,而不知其為桃
竹,流傳四方,視其端有眼者,蓋自東坡出也。〕
  東坡云:〔僕嘗問荔支何所似,或曰:『荔支似龍眼。』坐客皆笑其陋,荔支
實無所似也。僕云:『荔支似江瑤柱。』應者皆憮然,僕亦不辨。昨日見畢仲游,
僕問杜甫似何人,仲游言似司馬遷。僕喜而不答,蓋與曩言會也。〕
  《後山詩話》云:〔永叔不好杜詩,子瞻不好司馬遷《史記》,余每與黃魯直
怪歎,以為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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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學林新編》云:〔《贈李太白詩》:『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注詩者
曰:『《梁書‧安成康王秀傳》:或橡飯菁羹,惟日不足,或葭牆艾席,樂在其中
。』某按青菜為羹,謂之菁羹,《字書》:『菁,蔓菁也。』《書》所謂菁茅,《
禮》所謂菁蒩,即此物也。子美詩蓋用道書中陶隱居《登真訣》有乾石青精●飯。
●音迅,謂餐也。其法即南燭草木浸米蒸飯,暴乾,其色青如壂珠,食之可以延年
卻老,此子美所謂青精飯也。《神農本草》木部有南燭枝葉,人服,輕身長年,令
人不饑,益顏色,取汁炊飯,名為烏飯,又名黑飯草。在道書謂之南燭草木,在《
本草》謂之南燭枝葉,蓋一物也。以菁羹為青精,則誤甚矣。〕

  《學林灑編》云:〔『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注詩者曰:『匡山未詳。
』某案《漢郡國志》:『廬江郡尋陽縣。』劉昭注引釋惠遠《廬山記》曰:『有匡
俗先生,出商、周之際,居其下,受道于仙人,時謂所止為仙人之廬。』又引《豫
章舊志》曰:『匡俗先生字君平,夏、商之苗裔。』又《建康實錄》曰:『隆安六
年,桓玄遺書于匡山惠遠法師。』然則匡山者,廬山也。李太白遊廬山舊矣,子美
既不得志,而太白復以譖出,故子美詩曰:『頭白好歸來。』蓋欲招隱為廬山之遊
也。〕

  苕溪漁隱曰:〔《緗素雜記》、《學林新編》,二家辨證乘槎事,大同小異,
余今採摭其有理者,共為一說。案張茂先《博物志》曰:『舊說天河與海通。近世
有人居海上者,每年八月,見浮槎來,不失期。斖一年糧,乘之而去。十餘日中,
猶觀星月日辰,自後茫茫,亦不覺晝夜。奄至一處,有城郭屋舍甚嚴,遙望宮中有
婦人織,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驚問曰:何由至此。其人說與來意,並問此是
何處,答曰:君至蜀郡訪嚴君平,則知之。因還,後以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月日,
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所載止此而已。而《荊楚歲時
記》直曰:『張華《博物志》云:漢武帝令張騫窮河源,乘槎經月而去,至一處,
見城郭如官府,室內有一女織,又見一丈夫牽牛飲河,騫問云:此是何處,答曰:
可問嚴君平。織女取榰機石與騫而還。後至蜀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月日客星犯牛
斗。所得榰機石,為東方朔所識,並其證焉。』案騫本傳及《大宛傳》,騫以郎應
募使月氏,為匈奴所留,十餘歲得還,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
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並無乘槎至天河之說。而宗懍乃傅會
以為武帝、張騫之事,又益以榰機石之說,何邪?子美《夔府詠懷》詩曰:『途中
非阮籍,槎上似張騫。』又《秋興》詩曰:『奉使虛隨八月槎。』如此類,前賢多
用之,恐非實事。〕

  《學林新編》云:〔世傳織女嫁牽牛,渡河相會。某案《史記》、《晉‧天文
志》:『河鼓星在織女牽牛二星之間。』世俗因傅會為渡河之說,媟瀆上象,無所
根據。《淮南子》云:『烏鵲填河成橋,而渡織女。』《荊楚歲時記》云:『七夕
,河漢間奕奕有光景,以此為候,是牛女相過也。』其說皆怪誕不足信。子美《牽
牛織女詩》曰:『牽牛出河西,織女處其東。萬古永相望,七夕誰見同?神光意難
候,此事終朦朧。』觀子美詩意,不取世俗說也。七夕乞巧,見於周處《風土記》
,乃後人編類成書,大抵初無稽考,不足信者多矣。〕

  苕溪漁隱曰:〔余觀《注詩史》是二曲李歜,述其《自序》云:『歜上書之明
年,言狂意妄,聖天子不賜鑊樵,全生棄逐嶺表,東坡先生亦謫昌化,幸忝門下青
氈,又於疑誤處,授先生指南三千餘事,疏之編簡,聊自記其忘遺爾。』然三千餘
事,余嘗細考之史傳小說,殊不略見一事,寧盡出於異書邪?以此驗之,必好事者
偽撰以誑世,所謂李歜者,蓋以詭名耳。其間又多載東坡語,如『草黃騏驥病』,
則注云:『陳畯臥疾,梁拘過門曰:霜經草黃,騏驥病矣,駑駘何以快駃。蓋言君
子不得時,小人自肆也。』『少游一日來問余曰:某細味杜詩,皆于古人語句補綴
為詩,平穩妥貼,若神施鬼設,不知工部腹中幾個國子監邪?余喜此譚,遂筆寄同
叔,子由一字同叔。使知少游留心于老杜。』『意欲鏟疊嶂』,則注云:『袁盎曰
:諸侯欲鏟連雲疊嶂而造物,夫復如何。』『余因舟中與兒子迨同注,檢書倦先臥
,余繼燭至曉,遂疏之。』似此等語甚眾,此聊舉其一二言之,當亦是偽撰耳。近
時又有箋注東坡詩句者,其集刊行,號曰《東坡錦繡段》者是也。亦隨句撰事牽合
,殊無根蒂,正與李歜《注詩史》同科,皆不可信也。閩中近時又刊《詩話總龜》
,此集即阮閱所編《詩總》也,余於《漁隱叢話序》中已備言之。阮字閎休,官至
中大夫,嘗作監司郡守,廬州舒城人,其《詩總》十卷,分門編集,今乃為人易其
舊序,去其姓名,略加以蘇黃門詩說,更號曰《詩話總龜》,以欺世盜名耳。世所
傳《眼兒媚》詞:『樓上黃昏杏花寒,斜月小欄杆,一雙燕子,兩行歸雁,畫角聲
殘。綺窗人在東風裡,無語對春閑。也應似舊,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亦閎休所
作也。閎休嘗為錢塘幕官,眷一營妓,罷官去,後作此詞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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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杜少陵七
  潘子真《詩話》云:〔《北嶽碑》,後漢光和二年立。苦縣老子廟亦漢碑,其
字刻極勁,杜詩所謂『《苦縣》《光和》尚骨立,書貴瘦硬方通神。』《苦縣》、
《光和》謂二碑也。顏之推論文章云:『至於陶冶性情,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
樂事也。』老杜『陶冶性靈存底物』,蓋本於此。《可歎詩》云:『丈夫正色動引
經,豐城客子王季友。群書萬卷常暗誦,《孝經》一通看在手。貧窮老瘦家賣履,
好事就之為攜酒。豫章太守高帝孫,引為賓客敬頗久。』元結《篋中集》載季友數
詩,殊高古。高帝孫者,李勉也。蓋鄭惠王元懿生安德郡公琳,琳生擇言,擇言生
勉,勉自河南尹徙江西觀察使。案《唐河西新幢子記題名》云:『使兼御史中丞兼
監察御史王季友。』陸士衡《傷逝賦》云:『托末契於後生。』杜詩云:『晚將末
契托年少。』《瑞應圖》曰:『王者宴不及醉,則銀甕出。』《洗兵馬》詩云:『
不知何國進白環,復道諸山出銀甕。』舜時西王母進白環,見《宋書志》。『遊子
久在外,門戶無人持』,《古樂府‧隴西行》:『健婦持門戶,勝一大丈夫,焉知
肘腋禍,自及梟獍徒。』肘腋是趙滅智伯事。蘇秦激張儀相秦,以馬韉席坐之,『
人來坐馬韉』之句,出於此也。古人造語,俯仰紆餘,各有態。『小麥青青大麥枯
,誰當獲者婦與姑,丈夫何在西擊胡。』凡此句中,每函問答之詞。『大麥乾枯小
麥黃,問誰腰鐮胡與羌』,句法實有所自。劉孝標《廣絕交論》云:『王陽登則貢
公喜,罕生逝而國子悲。』故老杜詩云:『竊效貢公喜。』〕
  苕溪漁隱曰:〔《遣懷詩》:『昔我遊宋中,惟梁孝王都。憶與高李輩,論交
入酒壚。兩公壯藻思,得我色敷腴。氣酣登吹台,懷古視平蕪。』案《新唐書》:
『甫從李白及高適過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懷古,人莫測也。』吹台即梁孝王
歌台,今謂繁台矣。而《西清詩話》乃云:『質之少陵《昔遊詩》:昔者與高李,
同登單父台。則知非吹台。三人皆詞宗,果登吹台,豈無雄詞傑唱著後世邪?』予
竊哂其弗細考前詩,而妄為云云故具載之以顯其誤也。〕
  洪駒父《詩話》云:〔世謂兄弟為友于,謂子孫為詒厥者,歇後語也。子美詩
曰:『山鳥山花皆友于』,退之詩:『誰謂詒厥無基址』,韓、杜亦不能免俗,何
也?〕苕溪漁隱曰:〔老杜詩云:『六月曠摶扶』,案《莊子》:『摶扶搖而上者
九萬里。』疏云:『摶,鬥;扶搖,旋風也。』今云摶扶,亦是歇後語耳。〕
  《隱居詩話》云:〔唐人詠馬嵬之事者多矣,世所稱者劉禹錫云:『官軍誅佞
幸,天子舍夭姬。群吏伏門屏,貴人牽帝衣。低回轉美目,風日為無輝。』白居易
云:『六軍不發爭奈何,宛轉娥眉馬前死。』此乃歌詠祿山能使官軍叛逼迫明皇,
明皇不得已而誅楊妃也。豈特不曉文帝體裁,而造語惷拙,抑亦失臣下事君之禮。
老杜則不然,其《北征詩》曰:『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
褒妲。』乃見明皇鑒夏、商之敗,畏天悔過,賜妃子以死,官軍何預焉。《唐闕史
》載鄭畋《馬嵬詩》,命意似矣,而詞句凡下,比托無狀,不足道也。〕苕溪漁隱
曰:〔予觀《冷齋夜話》所論,與此相同,但《隱居詩話》乃魏泰道輔所撰,道輔
於明白為前輩,必明白竊其說耳。然老杜謂夏、商衰,誅褒、妲,褒姒,周幽王后
也,疑夏字為誤,當云商、周可也。〕
  《桐江詩話》云:〔魏道輔泰,襄陽人,元祐名士也。與王介甫兄弟最相厚,
僕初以謂有隱德,不仕,及試院中,因上請主文,道輔恃才豪縱,不能忍一時之忿
,歐主文幾死,坐是不許取應。嘗有《荊門別張天覺詩》云:『秋風上驛望台星,
想見冰壺照坐清。零雨已回公旦駕,挽鬚聊聽野王箏。三朝元老心方壯,四海蒼生
耳已傾。白髮教人來一別,卻歸林下看升平。』詩律峻峭,今人不可到也。〕
  潘子真《詩話》云:〔道輔少與徐忠湣及山谷老人友善,博極群書,尤能談朝
野可喜事,亹亹終日。作詩自成一家,有集二十卷,號漢上丈人,其間有『博山燒
沉水,煙燼氣不滅,日暮白門前,楊花散成雪。』不減江左諸人語。〕
  《詩眼》云:〔孫莘老嘗謂老杜《北征》詩勝退之《南山》詩,王平甫以謂《
南山》勝《北征》,終不能相服。時山谷尚少,乃曰:『若論工巧,則《北征》不
及《南山》,若書一代之事,以與《國風》、《雅》、《頌》相為表裡,則《北征
》不可無,而《南山》雖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論遂定。時曾子固曰:『司馬遷學
《莊子》,班固學《左氏》,班、馬之優劣,即莊、老之優劣也。』公又曰:『司
馬遷學《莊子》,既造其妙,班固學《左氏》,未造其妙也。然《莊子》多寓言,
架空為文章,《左氏》皆書事實,而文詞亦不減《莊子》,則《左氏》為難。』子
固亦以為然。〕
  唐子西《語錄》云:〔古之作者,初無意於造語,所謂因事以陳辭。如《北征
》一篇,直紀行役耳,忽云『或紅如丹砂,或黑如點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齊結實』
,此類是也。文章只如人作家書乃是。〕
  《後山詩話》云:〔裕陵常謂子美詩『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謂甫之詩
,皆不迨此。〕
  《冷齋夜話》云:〔詩句有含蓄者,如老杜『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鄭
云叟曰:『相看臨遠水,獨自上孤舟。』是也。有意含蓄者,如《宮詞》曰:『銀
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又《嘲人
詩》曰:『怪來妝閣閉,朝下不相迎,總向春園裡,花間語笑聲。』是也。有句意
俱含蓄者,如《九日》詩曰:『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宮怨》詩
曰:『玉容不及寒鴉色,猶帶朝陽日影來。』是也。〕
  山谷云:〔余讀《周書‧月令》云:『反舌有聲,佞人在側。』乃解《百舌詩
》『過時如發目,君側有讒人』之句。〕
  東坡云:〔『自平宮中呂太一』,世莫曉其義,而妄者以謂唐時有自平宮。偶
讀《玄宗實錄》,有中官呂太一叛于廣南,杜詩蓋言自平宮中呂太一,故下文有收
珠海南之句,見書不廣,而以意輕改文字,鮮不為人笑。《後出塞》詩:『我本良
家子,出師亦多門。將驕益愁思,身貴不足論。躍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
州騎,長驅河洛昏。中夜間道歸,故里但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詳味
此詩,蓋祿山反時,其將校有脫身歸國,而祿山虜執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
也。余在岐下見秦州進一馬鬃,如牛項,垂胡側立,顛倒毛生肉端,番人云:『此
肉鬃馬也。』乃知鄧公《驄馬行》『肉駿碨礧連錢動』,當作肉鬃。《詠懷詩》: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子美自比稷、契,人未
必許也,然其又有詩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更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
』自是稷、契輩人口中語也。又云:『知名未必稱,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
與螻蟻,同盡隨丘墟,願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詩,尚有事在也。〕
  唐子西《語錄》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更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
。』其於治道深矣。〕
  《西清詩話》云:〔《同谷縣七歌》,其四云:『嗚呼四歌兮歌四奏,竹林為
我啼清晝。』近有一士人自同州來,籠一禽,大如雀,色正青,善鳴,問其名,曰
:『此竹林鳥也。』今本作林猿,非也。〕
  《冷齋夜話》云:〔『筍根稚子無人見,沙上鳧雛旁母眠。』世不解『稚子無
人見』何等語。唐人《食筍詩》:『稚子脫錦繃,駢頭玉香滑。』則稚子為筍明矣
。贊寧《雜誌》曰:『竹根有鼠,大如貓,其色類竹,名豚,亦云稚子。』余以問
子蒼,子蒼曰:『筍為稚子,老杜之意也,不用《食筍詩》亦可。』〕
  《漫叟詩話》云:〔『筍根稚子無人見』,當為野雉之雉,或以為童稚,非也
。〕
  《桐江詩話》云:〔《冷齋》以稚子便作筍,引唐人詩為證,何謬之甚也。此
詩蓋為筍之脫籜,如小兒之解繃,便以稚子為筍則非也。少陵詩本『筍根稚子無人
見』,今誤以雉為稚,蓋筍生乃雉哺子之時,言雉子之小,在竹間人不能見故也。

  《呂氏童蒙訓》云:〔『雕蟲蒙記憶,烹鯉問沉綿』,不說作賦,而說雕蟲,
不說寄書,而說烹鯉,不說疾病,而云沉綿;『頌椒添諷味,禁火卜歡娛』,不說
歲節,但云頌椒,不說寒食,但云禁火亦文章之妙也。〕
  《三山藝人語錄》云:〔《登慈恩寺塔》詩,譏天寶時事也。山者,人君之象
,『秦山忽破碎』,則人君失道矣。賢不肖混殽而清濁不分,故曰『涇渭不可求。
』天下無綱紀,文章而上都亦然,故曰:『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於是思古
之聖君不可得,故曰:『回首叫虞舜,蒼梧雲正愁。』是時明皇方耽於淫樂而不已
,故曰:『惜哉瑤池飲,日宴崑崙丘。』賢人君子,多去朝廷,故曰:『黃鵠去不
息,哀鳴何所投。』惟小人貪竊祿位者在朝,故曰:『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
』〕
  苕溪漁隱曰:〔『家家養烏鬼』之句,余觀諸公詩話,其說蓋有四焉。《漫叟
詩話》以豬為烏鬼,蔡寬夫《詩話》以烏野神為烏鬼,《冷齋夜話》以烏蠻鬼為烏
鬼,沈存中《筆談》、《緗素雜記》以鸕鶿為烏鬼,今具載其說焉。《漫叟詩話》
云:『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世以烏鬼為鸕鶿,言川人養此取魚。予崇甯間往
興國軍,太守楊鼎臣字漢傑,一日約飯鄉味,作蒸豬頭肉,因謂予曰:川人嗜此肉
,家家養豬,杜詩所謂家家養烏鬼是也。每呼豬則作烏鬼聲,故號豬為烏鬼。』蔡
寬夫《詩話》云:『或言老杜詩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烏鬼乃鸕鶿,謂養之以
捕魚。予少時至巴中,雖見有以鸕鶿捕魚者,不聞以為烏鬼也,不知《夔州圖經》
何以得之。然元微之《江陵詩》云:病賽烏稱鬼,巫占瓦代龜。注云:南人染病則
賽烏鬼。則烏鬼之名,自見於此。巴楚間嘗有捕得殺人祭鬼者,問其神明,曰烏野
七頭神。則烏鬼乃所事神名爾。或云養字乃賽字之訛,理亦當然。蓋為其殺人而祭
之,故詩首言異俗籲可怪,斯人難並居。若養鸕鶿捕魚而食,有何籲怪不可並居之
理。則鸕鶿決非烏鬼,宜當從元注也。』《冷齋夜話》云:『川峽路民多供事烏蠻
鬼,以臨江,故頓頓食黃魚耳。俗人不解,便作養畜字讀,遂使沈存中白差烏鬼為
鸕鶿也。』沈存中《筆談》云:『士人劉克博觀異書,杜詩有家家養烏鬼,頓頓食
黃魚,世之說者,皆謂夔、峽間至今有鬼戶,乃夷人也,其主謂之鬼。然不聞有烏
鬼之說。又鬼戶者,夷人所稱,又非人家所養。克乃按《夔州圖經》,稱峽中人以
鸕鶿繩繫其頸,使之捕魚,得魚則倒提出之,至今如此。予在蜀中見人家養鸕鶿,
使捕魚,信然。但不知謂之烏鬼耳。』《緗素雜記》云:『《筆談》嘗論杜詩家家
養烏鬼,頓頓食黃魚,峽中人謂鸕鶿為烏鬼,養之以取魚也。』又按《東齋記事》
云:『蜀之魚家養鸕鶿十數者,日得魚可數十斤,以繩約其吭,才通小魚,大魚則
不可食,時呼而取出之,乃復遣去。甚馴狎,指顧如人意,有得魚而不以歸者,則
押群者啄而使歸。比之放鷹鶻,無馳走之勞,得利又差厚。』所載止此而已。然范
蜀公亦不知鸕鶿乃杜詩所謂烏鬼也。按《夷貊傳》云:『倭國水多陸少,以小環掛
鸕鶿項,令入水捕魚,日得百餘頭。』則此事信然。余嘗細考四說,謂鸕鶿為烏鬼
是也,其謂豬與烏野神、烏蠻鬼為烏鬼者,非也。余官建安,因事至北苑焙茶,扁
舟而歸,中途見數漁舟,每舟用鸕鶿五六,以繩繫其足,放入水底捕魚,徐引出,
取其魚。目睹其事,益可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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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杜少陵八
  《漫叟詩話》云:〔『叫怒索飯啼門東』,又云:『用激壯士肝。』說者謂庖
廚之門在東,肝主怒,非偶就韻也。可謂至論。《秋雨歎》:『禾頭生耳黍穗黑。
』今所行印本皆作木字,事見《齊民要術》,云:『秋雨甲子,禾頭生耳。』木當
作禾。《往在詩》:『白間剝畫蟲。』初不知其何等語也,及觀何平叔《景福殿賦
》云:『皎皎白間,微微列錢。』注謂白間窗也,余嘗以白間對黃裡。《姜七少府
設鱠戲贈長歌》首章云:『姜侯設鱠當嚴冬,昨日今日皆大風』,乃知『慳風澀雨
』之句,自古有之。『偏勸腹腴愧年少』,山谷謂腹下肥處為腴。《丹青引》:『
意匠慘澹經營中。』事見陸機《文賦》:『意司契而為匠。』『飯抄雲子白』之句
,說者多以《學林》所記雲事,母風子雲。《漢武外傳》云:『神仙之食,有風實
雲子。』當出於此。按《本草》:『崖蜜,石蜜也。』故老杜逸詩有『崖蜜松花白
,山杯竹葉新』之句。《螢火詩》:『幸因腐草出,敢近太陽飛』,說者云為李輔
國作。〕
  《隱居詩話》云:〔夏鄭公竦評老杜《初月詩》『微升紫塞外,已隱暮雲端』
,以為意主肅宗也。鄭公善評詩也,吾觀退之『煌煌東方星,奈此眾客醉』,其順
宗時作也,東方謂憲宗在儲也。〕
  《瑤溪集》云:〔《詩》之六義,後世賦別為一大文,而比少興多,詩人之全
者,惟杜子美時能兼之。如《新月詩》,『光細弦欲上,影斜輪未安。』位不正,
德不充,風之事也。『微升古塞外,已隱暮雲端。』才升便隱,似當日事,此之事
也。『河漢不改色,關山空自寒。』河漢是矣,而關山自淒然,有所感興也。『庭
前有白露』,露是天之恩澤,雅之事。『暗滿菊花團』,天之澤止及於庭前之菊,
成功之小如此,頌之事。說者以為子美此詩,指肅宗作。〕
  《三山老人語錄》云:〔《姜少府設鱠歌》云:『姜侯設鱠當嚴冬,昨日今日
皆天風。』或謂譏姜之慳,唐人已有『慳風澀雨』之語,非也。蓋言嚴冬天寒,又
連日有風,黃河冰益厚矣。當此時而鑿冰取魚主鱠,其意勤甚,故曰:『黃河美魚
不易得,鑿冰恐侵河伯宮。』〕
  《石林詩話》云:〔《病柏》、《病橘》、《枯棕》、《枯柟》四詩,皆當時
事。《病柏》當為明皇作,與《杜鵑行》同意。《枯棕》皆民力之殘困,其篇中自
言矣。《枯柟》云:『猶含棟樑具,無復雲霄志。』當為房次律之徒作。惟《病橘
》始言『惜哉結實小,酸澀如棠梨。』末以比荔支勞民,疑若指近幸之不得志者。
自漢、魏以來,詩人用意深遠,不失古風,惟此為然,不但語之工也。〕
  蔡寬夫《詩話》云:〔『江湖多白鳥,天地有青蠅。』人遂以白鳥為鷺。而《
禮記‧月令》『群鳥養羞』,鄭氏乃引《夏小正》丹鳥白鳥之說,謂白鳥為蚊蚋,
則知以對青蠅,意亦深矣。不然,江湖多白鷺,有何說邪?〕
  山谷云:〔好作奇語,自是文章一病。但當以理為主,理得而辭順,文章自然
出群拔萃。觀子美到夔州後詩,退之自潮州還朝後文,皆不煩繩削而自合矣。〕
  蔡寬夫《詩話》云:〔詩語大忌用工太過,蓋煉句勝則意必不足,語工而意不
足,則格力必弱,此自然之埋也。『紅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可謂精
切,而在其集中,本非佳處,不若『暫止飛鳥將數子,頻來語燕定新巢』,為天然
自在。其用事若『宓子彈琴邑宰日,終軍棄繻英妙年』,雖字字皆本出處,然比『
今日朝廷須汲黯,中原將帥憶廉頗』,雖無出處一字,而語意自到。故知造語用事
,雖同出一人之手,而優劣自異,信乎詩之難也。〕
  蘇子由云:〔《大雅‧綿》九章,誦太王遷豳,建都邑,營宮室而已。至其八
章乃曰:『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始及昆夷之怒,尚可也。至其九章乃曰:
『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後,予曰有奔奏,予曰有禦侮
。』事不接,文不屬,如連山斷嶺,雖相去絕遠,而氣象聯絡,觀者知其脈理之為
一也。蓋附離不以鑿枘,此最為文之高致耳。老杜陷賊時,有《哀江頭》詩曰:『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憶昔霓旌
下南苑,宛中萬物生顏色。昭陽殿裡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輦前才人帶弓箭,
白馬嚼囓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箭正墜雙飛翼。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
歸不得!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忘南北。』予愛其詞氣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
地,得詩人之遺法。如白樂天詩詞甚工,然拙於紀事,寸步不遺,猶恐失之,此所
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
  《迂叟詩話》云:〔唐曲江,開元、天寶中,旁有殿宇,安、史亂後,其地盡
廢。文宗覽杜甫詩云:『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因建紫雲樓、落霞
亭,歲時賜宴。又詔百司於兩岸建亭館。太宗于西郊鑿金明池,池中有亭榭,以閱
水戲,而士人遊觀,無存泊之所。若兩岸如唐制,設亭館,即逾曲江之盛也。〕
  《西清詩話》云:〔《唐書‧列女傳》:『王珪微時,母盧氏嘗云子必貴,但
未見汝與遊者。珪一日引房玄齡、杜如晦過之,母曰汝貴無疑。』所載止此而已。
質之少陵詩,事未究也。《送重表侄王砅》云:『我之曾老姑,爾之高祖母,爾祖
未顯時,歸為尚書婦。』則珪母杜氏非盧氏也。又云:『隋朝大業末,房杜俱交友
。長者來在門,荒年自湖口。家貧無供給,客位但箕帚。俄頃羞頗珍,寂寥人散後
。入怪鬢髮空,籲嗟為之久。自陳剪髻鬟,鬻市充沽酒。上云天下亂,宜與英俊厚
。向竊窺數公,經綸亦俱有。次問最少年,虯髯十八九。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
。下云風雲合,龍虎一吟吼。願展丈夫雄,得辭兒女醜。秦工時在坐,真氣驚戶牖
。及乎貞觀初,尚書踐台斗。夫人常肩輿,上殿稱萬壽。六宮師柔順,法則化妃后
。至尊均嫂叔,盛事垂不朽。』其上下詳諦如此。且一婦人識真主于側微,尤偉甚
。史缺失而繆誤,獨少陵載之,號詩史,信矣。〕
  《桐江詩話》云:〔《西清詩話》辨王珪母姓杜不姓盧,引少陡詩為證。今觀
其詩,不特不姓盧,乃王珪之妻,非母也。史氏之訛如此。少陵詩云:『我之曾老
姑,爾之高祖母,爾祖未顯時,歸為尚書婦。』即知王珪之妻也。〕
  《三山老人語錄》云:〔唐人好飲甜酒,殆不可曉。子美云:『人生幾何春已
夏,不放香醪如蜜甜』;退之云:『一罈春酒甘若飴,文人此樂無人知。』〕
  東坡云:〔退之詩:『百年未滿不得死,且可勤買拋青春。』《國史補》云:
『酒則郢之富水,烏程之箬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子
美詩亦云:『聞道雲安曲米春。』裴鉶作《傳奇》,記裴航事,亦有酒名松醪春。
乃知唐人名酒以春,則拋青春亦必酒名也。〕
  苕溪漁隱曰:〔《嚴氏溪放歌》云:『劍南歲月不可度,邊頭公卿仍獨驕。』
按王原叔注云:『郭英又代嚴武鎮蜀,粗暴不能容甫,故有公卿獨驕之句。』予謂
是說,殊無所據,質之《唐書》及小說,嚴武卒,郭英又代之;未幾,有崔旰之亂
,甫未嘗為英又幕客,何為不見容。《唐史》云:『嚴武以世舊,待甫甚善。甫嘗
醉登武床,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雖暴猛,外若不為忤,中銜之。一日,欲
殺甫,集吏於門,武將出,冠鉤於簾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以此知『邊頭公
卿仍獨驕』之句,當為此也。〕
  《三山老人語錄》云:〔杜子美《送嚴武還朝詩》;『公若登臺輔,臨危莫愛
身。』勸以仗節死義也。魏野《贈王文正公詩》:『西祀東封都了畢,好來相伴赤
松遊。』《贈寇萊公》詩:『好去上天辭將相,卻來平地作神仙。』勸之使退也。
近世士人與上宮詩,無非諛詞,未聞有規勸之語如此者。〕
  苕溪漁隱曰:〔先君平日,尤喜作詩,手校老杜集,所正舛誤甚多。句法,暮
年深得其意味;嘗泛歙溪用老杜詩:『青惜峰巒過』為韻,作五詩,共一云:『港
淨千尋碧,峰回兩岸青,鷺飛煙漠漠,猿嘯竹冥冥。雞犬聞聲地,雲霞蔽隱扃。桃
源疑此是,時復問漁舲。』其二云:『溪山美有餘,自古神仙宅。築室隱宣平,題
詩來李白。至今負薪人,問是餐霞客。不向此尋真,飄蓬端可惜。』其三云:『萬
山回合處,蔥郁釣台峰。道義高千古,簞瓢敵萬鍾。羊裘甘寂寞,鳳闕肯從容。勿
謂狂奴態,清風激儒庸。』其四云:『草木紛紛落,江山正薄寒。雲藏桐子宅,波
急沈郎灘。回首家林遠,多愁革帶寬。青楓知客恨,塗血點林巒。』其五云:『觀
山如走馬,倏忽千群過。水從雲際來,舟疑天上坐。羈孤猿失群,往復蟻旋磨。五
韻寫中腸,悲詞成楚些。』〕
  《遯齋閑覽》云:〔杜甫《贈高適》詩云:『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韓
愈《贈張功曹》詩云:『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杜牧《寄小侄阿宜
》詩云:『參軍與簿尉,塵土驚劻勷,一語不中治,鞭捶身滿瘡。』以此明唐之參
軍、簿尉,有過即受笞杖之刑,猶今之胥吏也。〕
  《三山老人語錄》云:〔《橋陵詩》:『先帝昔晏駕,茲山朝百靈。』先帝即
睿宗也。《憶昔》詩:『憶昔先帝巡朔方,千乘萬騎入咸陽。』先帝即肅宗也。《
舞劍器行》:『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為第一。』《遣懷》詩:『先帝正好武
,寰海未雕枯。』先帝即明皇也。〕
  苕溪漁隱曰:〔《唐史》:『張尚甯親公主,明皇眷厚,即禁中置內宅。
』故子美贈之詩云:『天上張公子,宮中漢客星。』又《長安志》:『拾翠殿在大
明宮翰林門外,望雲亭在太極宮景福殿西。』故次聯云:『賦詩拾翠殿,佐酒望雲
亭』,皆禁中事也。〕
  《後山詩話》云:〔孟嘉落帽,前世以為勝絕。子美《九日詩》云:『羞將短
髮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其文雅曠達,不減昔人。故謂詩非力學可致,正須
胸中度世耳。〕
  《呂氏童蒙訓》云:〔潘邠老言:『七言詩第五字要響,如返照入江翻石壁,
歸雲擁樹失山村。翻字失字是響字也。五言詩第三字要響,如圓荷浮小葉,細麥落
輕花。浮字落牛是響字也。所謂響者,致力處也。』予竊以為字字當活,活則字字
自響。〕
  洪駒父《詩話》云:〔劉路左車為予言:『嘗收得唐人雜編時人詩冊,有《送
惠二歸故居》詩云:惠子白駒瘦,歸溪惟病身。皇天無老眼,空谷滯斯人。崖蜜松
花白,山杯竹葉新。柴門了生事,黃綺未稱臣。真子美語也。』白駒或作驢字。〕
  王直方《詩話》云:〔『蛟室圍青草,龍堆隱白沙。護江蟠古木,迎棹舞神鴉
。破浪南風正,收帆畏日斜。雲山千萬疊,何處上仙槎?』此老杜《過洞庭詩》也
。李希聲云:『得之江心一小石刻。』又云:『老杜遺詩二十九篇,而《哭台州鄭
司戶蘇少監》一首,山谷云:語似不類。予最愛其葉葉自開春之句.』〕
  《漫叟詩話》云:〔老杜詩云:『麟角鳳觜世莫識,煎膠續弦奇自見。』又杜
牧之詩云:『天上鳳凰難得髓,世間那有續弦膠。』嘗見李商老云:『事載《太平
廣記》。』後讀東方朔《十洲記》:『鳳麟洲,其洲多鳳麟,亦多仙家,煮鳳喙及
麟角,合煎作膠,為集弦膠,或名連金泥,以能續連弓弩斷弦也。劍折,以此膠粘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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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四
杜少陵九
  苕溪漁隱曰:〔《戲作花卿歌》云:『成都猛將有花卿,學語小兒知姓名。用
如快鶻風火生,見賊唯多身始輕。綿州副使著柘黃,我卿掃除即舊平。子章髑髏血
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李侯重有此節度,人道我卿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
?』細考此歌,想花卿當時在蜀中,雖有一時平賊之功,然驕態不法。人甚苦之。
故子美不欲顯言之,但云『人道我卿絕世無』,既稱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
都』,語句含蓄,蓋可知矣。山谷云:『花卿塚在丹棱之東館鎮,至今有英氣,血
食其鄉。』〕
  陳輔之《詩話》云:〔荊公嘗言:『世間好語言,已被老杜道盡;世間俗言語
,已被樂天道盡。』然李贊皇云:『譬之清風明月,四時常有,而光景常新。』又
似不乏也。〕
  《詩眼》云:〔山谷常言:『少時曾誦薛能詩云:青春背我堂堂去,白髮欺人
故故生。孫莘老問云:此何人詩?對曰老杜。莘老云:杜詩不如此。』後山谷語傳
師云:『庭堅因莘老之言,遂曉老杜詩高雅大體。』傳師云:『若薛能詩,正俗所
謂歎世耳。』〕
  山谷云:〔子美入蜀下峽年月,則詩中自可見,其曰:『九鑽巴峽火,三蟄楚
祠雷』,則往來兩川九年,在夔府三年可知矣。〕苕溪漁隱曰:〔老杜又有『十暑
岷山葛,三霜楚戶砧』之句,《詩譜》以謂公以乾元己亥冬至蜀,不以暑計,起明
年庚子,至是為十暑,時已在湖南,獨言岷山,永泰乙巳秋至雲安,雲安、荊湖皆
楚地,至是合為五霜,而云三者,獨以峽中言之。〕
  東坡云:〔《悲陳陶》云:『四萬義軍同日死。』此房管之敗也。《唐書》作
陳濤,不知孰是。管既敗,猶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戰,遂大敗。故此次
篇《悲青阪》云:『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北征》詩云:『桓桓
陳將軍,仗鉞奮忠烈。』此謂陳元禮也。元禮佐玄宗平內難,又從幸蜀,首建誅楊
國忠之策。《洗兵馬》云:『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鬚眉蒼。』此張鎬也。《
憶昔》詩云:『關中小兒壞綱紀』,謂李輔國也。『張後不樂上為忙』,謂肅宗、
張後也。『為留猛士守未央』,謂郭子儀奪兵柄入宿衛也。明皇雖誅蕭至忠,然嘗
懷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邪!故子美亦哀之云:『赫赫蕭京
兆,今為時所憐。』〕
  蔡寬夫《詩話》云:〔《洗兵馬》云:『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鬚眉蒼,
征起適會風雲際,扶顛始知籌策良』,說者以為張公鎬也。鎬雖史稱有王霸大略,
然當為相,收復兩京時,不聞別有奇功,但有策史思明欲以范陽歸順為偽,知許叔
冀臨難必變二事耳。然當時亦不果用也。豈史氏或有遺邪?《唐書‧房管傳》:『
上皇入蜀,管建議請諸王分鎮天下。其後賀蘭進明以此讒之肅宗,管坐是卒廢不用
,世多憫之。』予讀司空圖《房太尉漢中詩》云:『物望傾心久,凶渠破膽頻。』
注謂『祿山初見分鎮詔書,拊膺歎曰:吾不得天下矣。非管無能畫此計者。』蓋以
乘輿雖播遷,而諸子各分統天下兵柄,則人心固所繫矣,未可以強弱爭也。今《唐
史》乃不載此語。圖博學多聞,嘗位朝廷,且修史,其言必有自來。夫身以此廢,
而功之在時乃若是,於其人之利害,豈不重哉!惜乎,史臣不能為一白之也。〕
  《漫叟詩話》云:〔命軒亭名最難事,近世士大夫,取『幽事頗相關』命亭曰
關幽,取『半夜水明樓』命樓曰水明,皆失詩人之本意。余嘗愛竹間有亭曰聽雪,
曰細香,面西有軒曰可月,蓮池上有亭曰觀心,禪房竹間有亭曰通幽,皆取古人詩
句,此為得體也。〕
  唐子西《語錄》云:〔東坡赴定武,過京師,館於城外一園子中。余時年十八
,謁之,問余觀甚書,余云:『方讀《晉書》。』卒問其中有甚好亭子名,余茫然
失對。始悟前輩觀書,用意蓋如此。〕
  苕溪漁隱曰:〔『功業多歸馬伏波,功曹非復漢蕭何。』李公彥、劉貢甫皆云
:『漢功曹曹參,非蕭何也。』余讀《高祖紀》:『蕭何為主吏。』孟康曰:『主
吏,功曹也。』然則子美豈誤用事也。〕
  蔡寬夫《詩話》云:〔子美《題道林嶽麓寺》詩云:『宋公放逐登臨後,物色
分留與老夫。』宋公,之問也。此語句法清新,故為傑出。其後唐扶《題詩》復云
:『兩祠物色採拾盡,壁間杜甫真少恩。』意雖相反,而語亦秀拔。乃知文章變態
,初無窮盡,惟能者得之。扶即沈傳師所謂唐侍御者也。其詩他語亦稱此,如『泉
清或戲蛟龍窟,殿豁數盡高帆掀,即今異鳥聲不斷,聞道看花春更煩』之類,與子
美『寺門高開洞庭野,殿腳插入赤沙湖,五月寒風冷佛骨,六時天樂朝香爐』之句
,幾不相上下。〕
  潘子真《詩話》云:〔《楚國先賢傳》:『孫雋字文英,與李元禮俱娶太尉桓
叔玄女,時人謂桓叔玄兩女乘龍,言得婿如龍也。』杜詩云:『門闌多喜色,女婿
近乘龍。』宋景文亦云:『承家男得鳳,擇婿女乘龍。』事雖不如宋之切當,至造
語則杜渾厚而有工,是知文章當以韻為勝也。〕
  《後山詩話》云:〔杜牧云:『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最為警絕。而子
美才用一句,語益工,云:『千崖秋氣高。』〕
  《鍾山語錄》云:〔杜甫固奇,就其分擇之,好句亦自有數。李白雖無深意,
大體俊逸,無疏繆處。劉禹錫操行極下,內結宦官,外結柳子厚,作賦甚佳,詩但
才短思苦耳。〕
  王直方《詩話》云:〔潘惇嘗以詩呈山谷,云:『凡作詩,須要開廣,如老杜
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之類。』惇云:『那便到此。』山谷云:『無此,只是初
學詩一門戶耳。』〕
  蔡寬夫《詩話》云:〔文章變態,固亡窮盡;然高下工拙,亦各系其人才。子
美以『盤渦鷺浴底心性,獨樹花發自分明』為吳體,以『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
』為俳諧體,以『江上誰家桃樹枝,春寒細雨出疏離』為新句,雖若為戲,然不害
其格力。李義山『但覺遊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雛鸞』,謂之當句有對,固已少貶
矣。而唐末有章碣者,乃以八句詩平側各有一韻,如『東南路盡吳江伴,正是窮愁
暮雨天。鷗鷺不嫌斜雨岸,波濤欺得送風船。偶逢島寺停帆看,深羨漁翁下釣眠。
今古若論英達算,鴟夷高興固無邊。』自號變體,此尤可怪者也。〕
  苕溪漁隱曰:〔余纂集《叢話》,蓋以子美之詩為宗,凡諸公之說,悉以採摭
,仍存標目,各志所出。今更拾遺,類次為一,以便觀覽焉。《江畔獨步尋花絕句
》云:『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齊魯大臣二人,而史失其名,黃四
娘者獨何人哉?因托此詩,以得不朽,世間幸不幸類如此。《論畫》云:『正覺良
工心獨苦』,用意之妙,有舉世人莫知之者,此其所以獨苦也。《何十一覓榿木栽
》云:『飽聞榿木三年大,與致溪邊十畝陰』,榿木惟蜀中有之,散林而美蔭,易
長而可薪。又『老翁須地坐,細細酌流霞』,今本地坐改作地主,可謂狗尾續也。
《天育驃騎歌》云:『遂令大奴守天育』,東坡題此歌於《天育驃騎圖》後,寫作
『大奴字天育』,則天育為大奴字也。『矯矯龍性合變化』,合字亦寫作含字,定
武有此石刻。《棕拂子》云:『不堪代白羽,有足除蒼蠅』,山谷言:『事見《新
唐書》適從何處來者是也,注乃引營營青蠅,其義安在哉?』余謂此說誤矣。此乃
元稹事,在子美後,子美以對白羽,皆前代事,信乎『不行一萬里,不讀萬卷書,
不可看老杜詩』,蓋謂此也。《社日》云:『尚想東方朔詼諧割肉歸』,《東方朔
傳》割肉事,乃伏日,非社日也。《史記‧六國表》:『秦德公二年初作伏社祠,
磔狗邑四門。』自秦、漢以來,伏臘祠社,疑子美借用此事耳。《憶昔行》云:『
落日初霞閃餘映,倏忽東西無不可』,王屋山中日西落而人影或在西,日東出而人
影或在東,不可致詰。《南鄰詩》云:『錦裡先生烏角巾,園收芋栗不全貧』,舊
本栗字今作粟,子美以其園猶有芋栗可收,所以為不全貧,若園更以收粟,是豈得
為貧也。《兵車行》云:『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唐十道有
河北無山東,唐都長安,自太行以東皆山東也。《哀王孫》云:『長安城頭頭白烏
,夜飛延秋門上呼』,頭字當作頸字,蓋烏無頭白者。《李潮八分小篆歌》云:『
書貴瘦硬方通神』,唐初字書得晉宋之風,故以勁健相尚,至褚、薛則尤極瘦硬矣
。開元、天寶以後,變為肥厚,至蘇靈芝輩,幾於重濁。雖其言為篆字而發,亦似
有激於當時也。《送賈閣老出守汝州》云:『雲山紫邏深』,注云:『邏,塞也,
取巡邏之義。』非是。《九域圖》云:『汝州有紫邏山。』《醉歌行》云:『風吹
客衣日杲杲,樹攪離思花冥冥』,此最著意深遠。《贈李八秘書》云:『往時中補
右,扈蹕上元初』,然少陵罷拾遺時,是至德初,上元乃至德後,以年譜考之,信
然,蓋其為扈蹕上之初元耳。《前出塞九首》為戍兵作,《後出塞五首》為赴募者
作,余嘗細考其詞,誠為不妄。《解悶》云:『孟子論文更不疑,李陵蘇武是吾師
。』舊本『李陵蘇武是吾師』一句在上,兼子美自注云:『校書郎孟雲卿,則所謂
孟子也。』此但論詩,俗人意謂孟軻,乃移『孟子論文更不疑』一句在上,非也。
《江南逢李龜年》云:『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
花時節又逢君。』此詩非子美作,岐王開元十四年薨,崔滌亦卒於開元中,是時子
美方十五歲,天寶後子美未嘗至江南。學詩須先理會次序,便見工夫。如《北風詩
》:『春生南國瘴,氣待北風蘇。』文章之妙,最在狀物處,如『鑵醬落提攜』之
類最佳。〕
  《隱居詩話》云:〔元稹作李杜優劣論,先杜而後李,韓愈不以為然,作詩曰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何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
量。』為微之發也。元稹自謂知老杜矣,其論曰:『上該曹、劉,下薄沈、宋。』
至退之則曰:『引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夫高至於酌天漿,幽至於拔鯨牙,其
思賾深遠宜如何,而詎止于曹、劉、沈、宋之間邪?〕
  《西清詩話》云:〔唐人弔子美:『賦出《三都》上,詩須二《雅》求。』蓋
少陵遠繼周詩法度。余嘗以經旨箋其詩云:『與奴白飯馬青芻,雖不言主人,而待
奴馬如此,則主人可知,與《詩》所謂言刈其楚,言秣其馬,言刈其蔞,言秣其駒
同意。』又:『小城萬丈餘,大城鐵不如,則小城難為高,大城難為堅固故也。正
得古人著書互相備意。』〕
  《學林新編》云:〔《舊唐史‧杜甫傳》曰:『甫永泰二年卒。』某考子美詩
《大曆二年九月三十日詩》、《大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唐詩》、《大曆五年正
月追酬高適人日詩》,《甫志》與《傳》皆云年五十九卒。案甫生於睿宗先天元年
癸丑歲,卒於大曆五年辛亥歲,為年五十九,則史云永泰二年卒者誤也。元祐中胡
資政知成都,作《草堂先生碑序》曰:『蜀亂,先生下荊渚,泝沅、湘,上衡山,
卒於耒陽。』王內翰注子美詩曰:『大曆三年,甫下峽,入湖南,遊衡山,寓居耒
陽,五年,一夕醉飽卒。』元祐中呂丞相作《子美詩年譜》曰:『大曆五年夏,甫
還襄漢,卒於嶽陽。』某嘗考究杜陵及襄漢嶽陽,皆無子美墓,惟耒陽縣有子美墓
,前賢多留題,則子美當卒於耒陽也。近世有小說《麗情集》者,首敘子美因食牛
肉白酒而卒,此無據妄說不足信。今注子美詩者,亦假王原叔內翰之名,謂甫一夕
醉飽卒者,無乃用小說《麗情》之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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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五駱賓王
  《石林詩話》云:〔舊說徐敬業敗,與駱賓王俱不死,皆去為浮屠以免,賓王
居杭州靈隱寺,因續宋之問詩,人始知之。而《新唐書》不載。今宋詩乃見賓王集
中,惟破題『鷲嶺郁岧嶢,龍宮隱寂寥』兩句是宋作,自『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
潮』以後,人因其續而錄之賓王集中,或本集固自為賓王作而收之也。然賓王集乃
古本,非後人所袖次者。若此詩當時已自錄于集中,則賓王之不死,亦一證也。〕
王摩詰
  東坡云:〔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曰:『藍溪白
石出,玉山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此摩詰之詩也,或曰非也,好事
者以補摩詰之遺。〕
  《後湖集》云:〔『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垂。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
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回期。』此詩造意之妙,至與造物相
表裡,豈直詩中有畫哉?觀其詩,知其蟬蛻塵埃之中,浮游萬物之表者也。山谷老
人云:『余頃年登山臨水,未嘗不讀王摩詰詩,固知此老胸次,定有泉石膏肓之疾
。』〕
  《石林詩話》云:〔詩下雙字極難,須是七言五言之間,除去五字三字外,精
神興致,全見於兩言,方為工妙。唐人記『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鴝』為李嘉祐詩
,摩詰竊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以
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彩數倍。不然,嘉祐本句但是詠景
耳,人皆可到。要之,當令如老杜『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袞袞來』,與『江
天漠漠鳥飛去,風雨時時龍一吟』等,乃為超級。近世王荊公『新霜浦漵綿綿白,
薄晚林巒往往青』,與蘇子瞻『浥浥爐香初泛夜,離離花影欲搖春』,此可以追配
前作也。〕
  李希聲《詩話》云:〔唐人詩流傳訛謬,有一詩傳為兩人者,如『漠漠水田飛
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既曰王維,又曰李嘉祐,以全篇考之,摩詰詩也。又『
楚鄉寒食梅花時,野渡臨風駐彩旗,草色連雲人去住,水紋如谷燕差池』,既見《
杜牧集》中,又《劉夢得外集》作八句,其後云:『朱轓尚憶群飛雉,青綬初聯左
顧龜,非是湓城白司馬,水曹何事與新詩。』考其全篇,夢得詩也。然前四句,絕
類牧之。〕
  《雪浪齋日記》云:〔古人下連綿字不虛發,如老杜『野日荒荒白,江流泯泯
清』,退之云:『月吐窗冏冏』,皆造微入妙。〕
  《後山詩話》云:〔右丞、蘇州,皆學于陶,王得其自在。〕
韋蘇州
  韓子蒼云:〔韋蘇州少時以三衛郎事玄宗,豪縱不羈,玄宗崩,始折節務讀書
。然余觀其人,為性高潔,鮮食寡欲,所居掃地焚香而坐,與豪縱者不類。其詩清
深妙麗,雖唐詩人之盛,亦少其比,又豈似晚節把筆學為者,豈蘇州自序之過與?
然天寶間不聞蘇州詩,則其詩晚乃工,為無足怪。高適年五十始學詩,亦遂名家,
非才本絕人,莫能爾也。宋朝以文名世者多矣,然柳州、蘇州,自歐陽公尚未之愛
。宋景文作《唐書‧文藝傳》,舉唐之能文者皆在,至於蘇州,則以為史家軼其行
事,故不書,此豈知史法哉?〕
  蔡寬夫《詩話》云:〔蘇州詩律深妙,白樂天輩固皆尊稱之,而行事略不見《
唐史》為可恨。以其詩語觀之,其人物亦當高勝不凡。《劉禹錫集》中有《大和六
年舉自代》一狀,然應物《溫泉行》云:『北風慘慘投溫泉,忽憶先皇巡幸年,身
騎廄馬引天仗,直至華清列御前。』則嘗逮事天寶間也,不應猶及大和,恐別是一
人,或《集》之誤。〕
  苕溪漁隱曰:〔《蘇州集》有《燕李錄事》詩云:『與君十五侍皇闈,曉拂爐
煙上玉墀』,又《溫泉行》云:『出身天寶今幾年,頑鈍如錘命如紙』,余以《編
年通載》考之,天寶元年至大和六年,計九十一年,應物於天寶間已年十五,及有
出身之語,不應能至大和間也。蔡寬夫云:『劉禹錫所舉,別是一人』,可以無疑
矣。〕
  《呂氏童蒙訓》云:〔徐師川言:『人言蘇州詩,多言其古淡,乃是不知言蘇
州詩。自李、杜以來,古人詩法盡廢,惟蘇州有六朝風致,最為流麗。』〕
  《隱居詩話》云:〔應物古詩勝律詩。李德裕、武元衡則律詩勝古詩,五字句
又勝七字;張籍、王建詩格極相似;李益古律詩相稱;然皆非應物之比也。〕
  《後湖集》云:〔余每讀蘇州『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之語,未嘗不茫然
而思,喟然而歎,嗟乎,此余晚泊江西十年前夢耳。自余奔竄南北,山行水宿,所
歷佳處固多,欲求此夢,了不可得,豈蒹葭莽蒼,無三湘七澤之壯,雪蓬煙艇,無
風檣陣馬之奇乎?抑吾且老矣,壯懷銷落,塵土坌沒,而無少日煙霞之想也?慶長
筆端丘壑,固有不凡,當為余圖蘇州之句於壁,使余隱几靜對,神遊八極之表耳。

  《石林詩話》云:〔讀古人詩,多意有所喜處,誦憶之久,往往不覺誤用為己
語。『綠陰生晝寂,孤花表餘春』,此《蘇州集》中為警策,而荊公詩乃有『綠陰
生晝寂,幽草弄秋妍』之句,大抵荊公閱唐人詩多,觀《百家詩選》可見也。如蘇
子瞻『山圍故國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此非誤用,直取舊句,縱橫役使,知
彼我為辨耳。〕
  《冷齋夜話》云:〔《琥珀詩》曰:『曾為老茯苓,元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
,千年猶可覿。』舊說松液淪入地,千年所化,今燒之尚作鬆氣。其琥珀中有形如
蜂。然此物自外國來,今地有茯苓處,皆無琥珀,不知韋公何以知之?〕
  蔡寬夫《詩話》云:〔王摩詰、韋蘇州集載裴迪、丘丹唱和詩,其語皆清麗高
勝,常恨不多見,如迪『安禪一室內,左右竹亭幽。有法知不染,無言誰敢酬。鳥
飛爭向夕,蟬噪意先秋。煩暑自茲退,清涼何處求?』如丹『賣藥有時至,自知往
來疏。遽辭池上酌,新得山中書。步出芙蓉府,歸乘觳觫車,猥蒙招隱作,豈愧班
生廬。』其氣格殆不減二人,非唐中葉以來,嘐嘐以詩鳴者可此。乃知古今文士,
堙滅不得傳於子孫者,不可勝數。然士各言其志,共隱顯亦何足多較。觀兩詩趣尚
,其胸中殆非汲汲於世者,正爾無聞,亦何所恨。其姓名偶見二人集,亦未必不為
幸也。〕
孟浩然
  《漫叟詩話》云:〔孟浩然詩:『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唐玄宗聞之,
曰:『卿自棄朕,朕何嘗棄卿。』孟貫詩:『不伐有巢樹,多移無主花。』周世宗
聞之,曰:『朕伏叛弔民,何謂有巢無主?』二子正坐詩窮,所謂轉喉觸諱。〕
  《隱居詩話》云:〔孟浩然入翰苑,訪王維,適明皇駕至,浩然倉黃伏匿,維
不敢隱而奏知,明皇曰:『吾聞此人久矣。』召使進所業,浩然誦『北闕休上書,
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明皇曰:『吾未嘗棄卿,何誣之甚也。
』因放歸襄陽。世傳如此。而《摭言》諸書載之尤詳。且浩然布衣闌入宮禁,又犯
行在所,而止於放歸,明皇寬假之亦至矣,烏在以一棄字而議罪乎?〕
  《呂氏童蒙訓》云:〔浩然詩:『掛席幾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
見香爐峰。』但詳看此等語,自然高遠。〕
  王直方《詩話》云:〔山谷嘗謂余云:『作詩使《史》《漢》間全語,為有氣
骨。』後因讀浩然詩見『以吾一日長』,『異方之樂令人悲』及『吾亦從此逝』,
方悟山谷之言。〕
  《後山詩話》云:〔子瞻謂浩然詩,韻高而才短,如造內法酒手,而無材料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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