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集卷三十九
神仙門
■高尚處士劉皋謂:士大夫以嗜欲殺身,以財利殺子孫,以政事殺人,以學術殺天下
後世。非神仙中人不能作此言也。《復齋漫錄》《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八
■熙寧中,王迪為洪州左司理參軍。一日,有道人來磨鏡,因俾迪自照,乃有星冠羽
帔,縹緲見鏡中。迪問其故,曰:〔此汝前身也。由汝誤念墮此,勉自修證,勿淪苦
海。〕既去,迪具以告其妻,妻然之,遂棄官與妻隱去。郡僚挽留不可,皆作詩以餞
行。時新建主簿劉純臣有詩,雖非警拔,可以記其實,云:
發如抹漆左參軍,脫去青衫從隱淪。世上更無羈絆事,壺中別有自由身。
鼎烹玉兔山前藥,花看金鰲背上春。莫怪少年能決烈,藍田夫婦總登真。
後歸姑蘇,不知所終。同上
■周貫自言膠東人,嘗號木雁子。善屬文,游於洪州西山。嗜酒不羈,布褐粗全,人
或贈之錢,則詣酒家取醉,餘皆散墜不顧。西山之人見貫往來者五十餘年,而顏如初
至。有以道術訪之,則必報以惡聲,使之親近不得也。熙寧元年至豫章石頭市,遇故
人棲止張生為具酒食而宿。中夜,逆旅之主人聞戶外有車馬合沓聲,起而視之,無有
也,唯貫所臥室戶正開,猶奄奄然喘息,就而察之,貫已死矣。明日告新建尉吳杲卿
往按之,貫身潔如生,扶而轉之,腹中汩汩如浪鳴焉。縣主簿劉純臣,使人棺斂埋於
地云。張生還家,其弟迎門曰:〔周翁凌晨見過,今往雙嶺矣。〕眾乃知貫非實死者
也。貫所著《華陽》三篇,坐臥不離懷袖,人莫得見。死之日,純臣取而有之。純臣
稱其文險絕而有條理,純臣以詩記之曰:
八十西山作酒仙,麻鞋孔斷布衣穿。形骸一脫塵緣盡,太極光陰不記年。
洪覺範《冷齋夜話》嘗記之,然互有不同。同上
■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易簡為師。童子幾百人,師獨稱吾與陳太初者。太初,眉
山市井人子也。予稍長,學日益邃,第進士制策,而太初乃為郡小吏。其後,予謫居
黃州。有眉山道士陸惟忠自蜀來云:〔太初已屍解矣。〕蜀人吳師道為漢州太守,太
初往客焉。正旦日,見師道求衣食錢物且告別,持所得盡與市人貧者,反坐於戟門下
,遂卒。師道使卒舁往野外焚之,卒罵曰:〔何物道士,使我正旦舁死人!〕太初微
笑開目曰:〔不復煩汝。〕步自戟門,至金雁橋下趺坐而逝。焚之,城中人見煙焰上
眇眇焉有一陳道人也。東坡同上
■新安聶師道宗微,少事道士,於方外發跡,游名山,數見異人。楊行密開府於揚州
,宗微實輔佐之。蓋為國師三十年。楊氏末解化而去,弟子葬之,舉棺惟衣履存焉。
順義七年,楊溥贈問政先生。方外之兄德誨為新安太守,乃於郡之東山築室以居方外
,號為問政山房。問政之名或得於此。苕溪漁隱曰:問政山去新安郡城十許里,巖谷
幽邃,今有琳宇在焉。國初黃台留題詩云:
千尋練帶新安水,萬仞花屏問政山。自少雲霞居物外,不多塵土到人間。
壺懸仙島吞丹罷,碗浸星宮咒水閒。草暗碧壇思句曲,松昏紫氣度函關。
龜成錢甲毛猶綠,鶴化黳翎頂更殷。阮洞神仙分藥去,蔡家兄弟寄書還。
筇枝健柱菖蒲節,筍幘高簪玳瑁斑。新隱漸聞侵月窟,舊鄰猶說枕沙灣。
黃精苗倒眠青鹿,紅杏枝低掛白鷴。海上使頻青鳥黠,篋中藏久白驢頑。
手疏俗禮慵非傲,肘後靈方秘不慳。寶錄匣垂金縷帶,絳囊絛鎖玉連環。
常尋靈穴通三楚,擬過流沙化百蠻。容易煮銀供客用,辛勤栽果與猿扳。
靜張棋局鋪還打,默考仙經補又刪。床並葛鞋寒兔伏,窗橫檉几老龍跧。
溪童乞火朝敲竹,山鬼聽琴夜撼閂。花氣熏心香馥馥,澗聲聆耳響潺潺。
高墳自掩浮生骨,短晷難凋不死顏。早晚重逢蕭塢客,願隨芝蓋出塵寰。
余以《續仙傳》《高道傳》二書考之,詩中所用事多出師道本傳。山谷同上
■唐末有狂道士,不知何許人,又晦其名氏。游成都,忽詣紫極宮,謁杜光庭先生,
求寓泊之所。先生諾之,而不與之通。道士日貨藥於市,所得錢隨多少,沽酒飲之,
惟唱《感庭秋》一詞,其意感蜀之將亡如秋庭之衰落。然人未之曉,但呼為感庭秋道
士。凡半年,人亦不知其異。一夕,大醉歸。夜將闌,尚聞唱聲愈高。有訝之者,隔
戶窺之,見燈燭彩繡,筵具器皿,羅列甚盛。狂道士左右二青童應侍,時斟酒而唱。
窺者具以白先生,先生乃款其戶曰:〔光庭量識膚淺,不意上仙降鑒,深為罪戾。然
不揆愚昧而匍匐門下,冀一拜光靈,以消塵障。〕道士曰:〔何辱勤拳之若是,當出
奉見。〕乃令二童收筵具器皿,及陳設置於前,揲之則隨手而小,如符子狀,置冠中
;又將二童按之如木偶,可寸許,又置冠中。乃啟戶。光庭忻然而入,但空室而已。
《高道傳》同上
■唐《清遠道士同沈恭子游虎丘詩》曰:〔余本長殷周,遭罹歷秦漢。〕計之,至唐
則二千餘歲矣。顏魯公愛而刻之,且有詩曰:〔客有神仙者,於茲雅麗陳。〕蓋指為
神仙也。李衛公《追和魯公刻清遠道士詩》曰:〔逸人綴清藻,前哲留篇翰。〕則逸
人指清遠而前哲謂魯公也。其後,皮日休、陸龜蒙輩皆和之。仙耶鬼耶?則不必問。
然僕獨愛其詩中數句云:
吟晚川之陰,步上仙之岸。山川共澄澈,光彩交陵亂。
白雲蓊欲歸,青松忽消半。
烏乎,借使非神仙亦一才鬼也。《許彥周詩話》同上
■《異聞集》載沈既濟作《枕中記》云:開元中道者呂翁,經邯鄲道上邸舍中,以囊
中枕借盧生睡事。此之呂翁非洞賓也。蓋洞賓嘗自序以為呂渭之孫,仕德宗朝,今云
開元,則呂翁非洞賓無可疑者。苕溪漁隱曰:回仙嘗有詞云:〔黃粱猶未熟,夢驚殘
。〕尚用《枕中記》故事,可見其非呂翁也。《靈怪集》載《南柯太守傳》與《枕中
記》事絕相類。浮世榮枯,固已如夢矣,此二事又於夢中作夢,既可笑亦可歎已。
《復齋漫錄》同上
■回仙於京師景德寺僧房壁上題詩云:〔明月斜,秋風冷。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
盡梧桐影。〕相傳此詞自國初時即有之。柳耆卿詞云:〔愁緒終難罄,人立盡,梧桐
碎影。〕用回仙語也。《古今詞話》乃云:〔耆卿作《傾杯》秋景一闋,忽夢一婦人
云:〔妾非今世人,曾作前詩,數百年無人稱道,公能用之。〕夢覺說其事,世傳乃
鬼謠也。〕此語怪誕,無可考據,蓋不曾見回仙留題,遂妄言耳。同上
■予兄子瞻,嘗從事扶風,開元寺多古畫,而子瞻少好畫,往往匹馬入寺,循壁終日
。有一老僧出揖之曰:〔小院在近,能一相訪否?〕子瞻欣然從之。僧曰:〔貧道平
生好藥術,有一方能以硃砂化淡金為精金。老當傳人,而患無可傳者。知公可傳,故
欲一見。〕子瞻曰:〔吾不好此術,雖得之將不能為。〕僧曰:〔此方知而不可為,
公若不為,正當傳矣。〕是時陳希亮少卿守扶風,而平生溺於黃白,嘗於此僧求方,
而僧不與。子瞻曰:〔陳卿求而不與,吾不求而得,何也?〕僧曰:〔貧道非不悅陳
卿,畏其得方不能不為耳。貧道昔嘗以方授人矣,有為之即死者,有遭喪者,有失官
者,故不敢輕以授人。〕即出一卷書曰:〔此中皆名方,其一則化金方也。公必不肯
輕作,但勿輕以授人。如陳卿,謹勿傳也。〕子瞻許諾。歸視其方,每淡金一兩,視
其分數,不足一分,輒以丹砂一錢益之。雜諸藥入甘鍋中鍛之,熔即傾出,金砂俱不
耗,但其色深淺斑斑相雜,當再烹之,色勻乃止。後偶見陳卿,語及此僧,遽應之曰
:〔近得其方矣。〕陳卿驚曰:〔君何由得之?〕子瞻具道僧不欲輕傳人之意,不以
方示之,陳固請不已,不得已與之。陳試之良驗。子瞻悔曰:〔某不惜此方,惜負此
僧耳。公謹為之。〕陳姑應曰:〔諾〕未幾,坐受鄰郡公使酒,以贓敗去。子瞻疑其
以金故,深自悔恨。後謫居黃州,陳公子慥在黃,子瞻問曰:〔少卿昔時嘗為此法否
?〕慥曰:〔吾父既失官,至洛陽,無以買宅,遂大作此。然竟病指癰而沒。〕乃知
僧言誠不妄也。後十年,余謫居筠州。有蜀僧儀介者,師事文禪師,文之所至,輒為
修造,所費不資,而莫知錢所從來。介秘其術,問之,不以告人。介與聰禪師善,密
為聰言其方,大類扶風開元寺僧所傳者。然介未嘗以一錢私自利,故能保其術而無患
。苕溪漁隱曰:《洞微志》載葉生者與前事相類。亦以得干銀術妄費而受禍。故回仙
謂沈東老云:〔聞公自能黃白之術未嘗妄用。〕蓋嘉之也。此真可為貪者之戒。
《龍川略志》同上
■吳興之東林沈東老能釀十八仙白酒。一日,有客自號回道人,長揖於門曰:〔知公
白酒新熟,遠來相訪,願求一醉。〕實熙寧元年八月十九日也。公見其風骨秀偉,跫
然起迎,徐觀其碧眼有光,與之語,其聲清圓,於古今治亂、老莊浮圖氏之理,無所
不通,知其非塵埃中人也。因出酒器十數於席間曰:〔聞道人善飲,欲以鼎先為壽,
如何?〕回公曰:〔飲器中惟鐘鼎為大,屈卮螺杯次之,而梨花蕉葉最小。請戒侍人
次第速斟,當為公自小至大以飲之。〕笑曰:〔有如顧愷之食蔗,漸入佳境也。〕又
約週而復始,常易器滿斟於前,笑曰:〔所謂杯中酒不空也。〕回公興至即舉杯浮白
。常命東老鼓琴,回乃浩歌以和之。又嘗圍棋以相娛,止弈數子輒拂去,笑曰:〔只
恐棋終爛斧柯。〕回公自日中至暮已飲數斗,了無醉色。是夕月微明,秋暑未退,蚊
蚋尚多,侍人秉扇驅拂,偶滅一燭。回公乃命取竹枝,以餘酒噀之,插於遠壁。須臾
蚊蚋盡棲壁間,而所飲之地洒然。東老欲有所叩,先托以求驅蚊之法。回云:〔且飲
,小術烏足道哉!聞公自能黃白之術,未嘗妄用,且篤於孝義,又多陰功。此予今日
所以來尋訪而將以發之也。〕東老因叩長生輕舉之術。回公曰:〔以四大假合之身,
未可離形而頓去,惟死生去住為大事。死知所往,則神生於彼矣。〕東老攝衣起謝:
〔有以喻之。〕回公曰:〔此古今所謂第一最上極則處也。此去五年,復遇今日,公
當化去,然公之所鍾愛者子偕也。治命時不得見之。當此之際,公亦先期而致,謹勿
動懷,恐失喪公之真性。〕東老頷而悟之。飲將達旦,則甕中所釀止留糟粕,而無餘
瀝矣。回公曰:〔久不游浙中,今日為公而來,當留詩以贈。然吾不學世人用筆書。
〕乃就擘席上榴皮畫字,題於庵壁。其色微黃,而漸加黑。故其言有《回仙人題贈東
老詩》:
西鄰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餘。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
凡三十六字。已而告別,東老啟關送之,天漸明矣。握手並行,笑約異時之集。至捨
西石橋,回公先度,乘風而去,莫知所適。後四年中秋之吉,東老微恙,乃屬其族人
而告之曰:〔回公熙寧元年八月十九日嘗謂予曰:『此去五年,復遇今日,當化去。
』予意明年,今乃熙寧之五年也。子偕又適在京師干薦,回公之言其在今日乎?〕及
期捐館。凡回公所言,無有不驗。陸元光《同仙錄》同上
■吾乃京兆人,唐末,累舉進士不第,因游華山,遇鍾離傳授金丹大藥之方;復遇苦
竹真人,方能驅使鬼神;再遇鍾離,盡獲希夷之妙旨。吾得道年五十,第一度郭上灶
,第二度趙仙姑。郭性頑鈍,只與追錢延年之法;趙性通靈,隨吾左右。吾惟是風清
月白,神仙聚會之時,嘗游兩浙京汴譙郡。嘗著白襴衫角帶,左眼下有痣,如人間使
者箸頭大。世言吾賣墨,飛劍取人頭,吾聞哂之。實有三劍:一斷煩惱,二斷貪嗔,
三斷色慾,是吾之劍。世有傳吾之神,不若傳吾之法;傳吾之法不若傳吾之行。何以
故?為人若反是,雖攜手接武,終不成道。苕溪漁隱曰:回仙有《沁園春》一闋,明
內丹之旨,語意深妙,惜乎世人但歌其詞,不究其理,吾故表顯之。云:
七返還丹,在人先須,煉己待時。正一陽初動,中宵漏永;
溫溫鉛鼎,光透簾幃。造化爭馳,虎龍交合,進火工夫尤斗危。
曲江上,看月華瑩淨,有個烏飛。
當時自飲刀圭。又誰信,無中養就兒。
辨水源清濁,木金間隔,不因師指,此事難知。
道要玄微,天機深遠,下手速修猶太遲。
蓬萊路,仗三千行滿,獨步雲歸。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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