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巴山 于 2013-1-22 20:49 编辑
周汝昌自传:红楼无限情
世上事,容易的极少,几乎无事不难;但从文字功夫上讲,其难莫过于自叙了。不过一般人 对此未必体会得到,也不一定承认。——这也就是为什么讲小说的人们(受了某种理论的影 响)极轻视自传性的著作,更不肯服膺《红楼梦》是曹雪芹“自叙”这一真理,因而在理解 《红楼梦》之伟大的缘由上,失去了极重要的一条主脉而不自知,还在批判别人。
自序
不知缘何,人们颇喜读些回忆录性质的书。回忆者,事已成“史”,邈不可追,看它何用? 况且个人的回忆,如非伟人巨匠、政要高官,那生活、阅历的圈子很有限,又有什么真正值 得回忆而且值得一读的呢?我对此总觉有些疑而不解。最近忽有所“悟”:人从小孩时起就 特别爱听故事,此乃天性也,没有更好的解释。那么故事者,究竟为何物也?很明白,意思 就是“老时候的事情”,并无差错——至于后来把童话、神话、鬼话、编造虚构的“谎话 ”,一股脑儿都叫做“故事”,那无非是借用它作个泛称罢了。所以,回忆才是真正的 “故 事”。人们爱听,盖有由也。
您此时打开的这本书,够不上“回忆录”,只是些片片断断的小“故事”。
我非伟人要人,写这些有什么意义或意味呢?那就在于您用什么尺码和眼光去衡量看待了。 比如我小时候吃的、穿的、用的、见的、叫的、经的、历的……没有一样是与现时相同的,一写旧事老话儿,处处得加“注”了,不然已经没人懂了。我生于民国七年,岁次戊午,而那时没人说“我生于1918”这类的话,更没有什么“公元”的名目加在年头上。那时买东西 花的钱是“银圆”和“铜子儿”(也有“铜板”之称)。老头儿很多不是光头,而是“留个帽 缨子”——什么叫“帽缨子”?清帝“逊位”了,男人不再留长辫子,剪了去,脑后的那“ 片 ”头发还在,“披松”着(俗语谓随便松散、不加梳理),像清代官帽上的红缨子也。试问: 这不加“注”,您懂吗?
老太太是小脚,走路时两臂的宽袖要左右挑起来“助势”而成“走姿”,或一臂扭起来,腰眼灵活,很好看。少女不叫什么姑娘小姐,称“闺女”,裹脚的还很多,一概留大辫子,那种端庄淑静的气质很美——没有“满街跑的”(此为讥笑女孩子的话)。
家常生活用具是木器与铜器居多。铜器今已绝迹久矣,那时脸盆、火盆、手脚炉、茶壶、家具箱匣上所有“四眼”、蜡扦、佛前的磬、锁钥……处处是铜的。衣服鞋袜,都是“家做”,妇女一针一线苦工所制,有钱的城里人才到鞋店、衣店去买。袜 子中老年人还多是布缝的,“时髦”的才穿“洋袜子”——是线织的,不禁磨,很快露出大 脚后跟,谁也没财力几天换一双新的,得用布补——补得不好极难看!可真是个大烦人的事 ……
这些,说三天三夜也完不了,不“回忆”怎么行呢?——什么叫“历史”?难道就是些朝代名 、地名、人名、事件名……吗?那有什么好看、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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