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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此不过在“底下”群情激动之言而已,却没一个人敢去“冒犯官威”。这时,我与 商文藻兄结交为好友,其人好文艺,能唱梅花调(大鼓书),很不俗气,二人谈得来。他助我 打字,我撰中、英文的申诉信,直接达于上海的总税务司丁贵堂,要求负责,责成津海关履 行招考的条件规定,由津海关负责补发所欠积薪。

  这样,我与商兄的努力也不计多少次了,虽说艰难曲折,毕竟发生了效果。

  可是,这伙人员中,真敢出头露面协助我的,几乎无人;不但如此,有一个“内奸”出卖了 我们。

  此人姓魏,矮个子,面貌苍老,满脸是假笑,笑成的大皱纹,龇出一口大牙。他起初混在我 们极少数几个人中充为“义士”的表情——转头他就向官方“打小报告”了。

  津海关的官方已尽知我们的申诉活动之情况,但这全系弱小者据理以争,抓不住“罪名”, 因此也无可奈何。

  尽管如此,最后还是摆出了一个大“场面”: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津海关的税务司和他以 下的“该管”头目人,齐集出现,将我们的“代表”召去听训。我们小员像奴隶见主子一样 ,进去“列队”恭立,听那训话。

  训话还是那一套官腔,没有任何道理,也不交代实质性办法,只一味“训斥”,企图威吓以 了事。

  列队恭立的,约有一二十人——像哑巴一样。全厅气氛又紧张又死寂,“鸦雀无声”。

  我这个书呆子,实在忍无可忍,开了口!

  我有这一方面“才能”与胆气,侃侃而谈,直对税务司而讲说他们的负约与我们的受屈受害 (纸币剧烈贬值已到山穷水尽之势)。

  我的“口才”使那税务司长张口结舌,十分尴尬。后来,他的一个手下人出来说了几句强充 门面、自找台阶的废话,结束了这一场“大戏”。
  数日以后,先将我的“办公桌”打发到了一个后面的冷落大屋子里——也无事做了。随即宣 布“接收”事务逐步减量,“助理员”即分批裁退。

  在名单中,我是第一名!
  …………
  我只叙到此处为止。我“失业”了,却庆幸也为同事们争来了补薪。

  这种“失业”很觉光荣。但它也教训了我:那条路不是我的真“生路”。我下定决心,想一 切办法回燕京大学完成我被日寇侵略打断的学业。

  我感谢那时的那种海关,它让我走上了我平生所愿的大路。

  诗曰:

  八年苦难望抬头,此日官来号“劫收”。

  敢与税司争侃侃,名单列首姓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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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年书剑在津门
  故乡是一部读不厌的书。那页页行行,写着我和俦侣们的青春——它经历的路程,它焕发的 风华,它遭受的苦难,它涵蕴的情怀。

  我大排行第十五,小排行第五,都居末。幼子是最受疼爱的,生性又腼腆,怕见生人,又怯 弱斯文,因此家里舍不得早点送去上学。入小学,已经九岁了(虚岁,当时的习惯说法,后 文同此)。小学岁月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三件事:一是反侵略,抵制日货,反对“二十一 条”,小学生游行;二是闹兵荒,什么奉军呀,杂牌呀,败兵窜来,必然占住学校,一停课 就是多少天、几个月,也不知多少次了;三是逃土匪,那匪是以小站为中心的绑票匪,以手 枪为主要凶器,围攻村镇,绑架勒索,有时也害人命——最令人失“望”的是他们只敢 欺侮 同胞,不敢抵抗日寇,反而闻风即遁(这种土匪是直到解放才被消灭的,所以华北沦陷时仍 然肆虐于一方)。有一年,我就因“逃难”而借读于别处的一个陌生的小学里。我自己已说 不清小学到底是怎么对对付付、七断八续地上完了的。

  我考进初中,已经是十五岁了。这中学是河北大经路东侧的觉民初中。这个学校是河北省的 先生们办的,所以天津卫的阔子弟罕见,而以文安、徐水、河间、献县、沧、景、盐,以至 京东诸县的“外地”学生为多。这就是说,它的风气必然是朴实无华,还带点“村”气,可 是正派,规规矩矩,扎扎实实。毛病是太死,只让学生读死书,不知其他。校规极严,学生 们见了“老管儿”(管人的——舍监)如避猫鼠儿的一般。到校外去必须请假获准才行,不然 ,擅出校门一步则记大过一次——三次开除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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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这些活生生的少年,可闷得慌,实在难受了,到“大门洞”内站站望望——这不算“出 校”的。校门外是一大片空场,每天有二十九军的士兵来练大刀。他们的大刀队是有名的, 足令敌人闻风丧胆。我很爱看练大刀的,大刀环头上有红布为刀“穗”,十分有气象。一个 一个的壮士,远远望去,只见都是红面大汉,威风凛凛,真像三国周郎营中,皆熊虎之士也 !

  小小的心灵上,深深地留下了这些印迹。自己那时候对一切大事虽然说不太清,但也分明意 识到,大刀练得越勤,那风云形势也就逼得越紧了。

  觉民三年,我的“文学事业”已经发端。不但作诗填词,都自己摸路而行(当然那是很幼稚 可笑的),而且开始写“文章”,竟获一个报纸发表。记得得到的报酬是一册书。

  毕业了,要升学,决定考南开。南开和觉民可就大大不同了,一切都两样得很。

  我小时有颖慧之誉,记忆力特别好,读过的课本再不要温习,都能一字不差;从小学直到初 中,每学期大考列榜,铁定是第一名。因此很受老师、同学的青目,真是另眼相待。同学们 还善意地给我一些美好的“外号”。可是考南开中学,录取榜上名列第二,当时心里真觉得 是“奇耻大辱”。但这对我是一个转折点,从此不再那么重视分数、名次,精神志趣逐步转 向了课本知识以外的文化领域上去了。

  那时的南开中学,真了不起,简直是个小学府,我不知道天下有几个中学能像这样的有规模 有气派,学生的知识来源、思想天地、生活实践,都那么不同于“高级小学”式的中学校。 我这时的文学活动主要有三方面:研习宋词、写散文、练习翻译,都在校刊上发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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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巴山 于 2013-2-11 22:07 编辑

但这些刊物已不易寻检,如今仅仅觅得小词数首,于是就选录两篇附于文内,以见一斑,作 为“凭证”可也:

                                                                           浣溪沙

  楼下频番见个人,轻帘薄雾看难真。钿车去后恨香尘。 檐亚已无云幻彩,栏回渐有月雕痕。闲挑寂寞倚黄昏。

                                                                                瑶 华

  辽空似洗,鞋软尘微,识前番新霁。攀邻闲访春寓处,见说西城桃李。轻衫侧帽 ,便何用、鱼书先寄。
       惟只愁暗织浓阴,密缀漫枝青子。 酸眸不到南阡,早半亩香泥,一溪红水。花应有恨,如诉与、薄幸寻芳迟矣。
       晕销粉脸,问几载、人须相似。对四围浅浪轻风,十里麦畦翻翠。

  我还试用英文译冰心的短篇小说。而且,对红学研究,那抽端引绪,也是在这个时期。

  但是我们的学习、生活,不是十分安然的,侵略者的炮火硝烟味,似乎一天比一天地浓而迫近了。那时南京办事处的“不抵抗主义”激起了我们这些青年的强烈愤慨。一个寒假,我们一小群学生放弃了“回家过新年”的乐趣,南下请愿,可是铁路局不让我们这群孩子上火车, 我们就下定决心用腿走。整整走了一夜,清晨才到了杨柳青。找了一个小学校“打尖”休 息。一看外衣领子,自己呼出的气息已经在上面结成了一层很重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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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这级高中生,后来在韩柳墅当了“学生兵”,跟二十九军的营连排长们接受军事训练。 除了对待学生是客气得多、照顾得多之外,一切体制都和真的新入伍一样,剃了头,穿上灰 军装,发真枪(只不给实弹)。整天一刻不休地到旷地去学打野战,什么“散兵线”呀……当 时都很熟习了。我的饭量大得自己吃惊,后来告诉家里人,一顿吃六个大卷子,都不信,说 我说得太玄。

  这时已到了卢沟桥事变前夕了,二十九军考虑到我们这一大批学生的安全,只好解散这个特 别的青年军营。我们刚去时,自然并不都“舒服”,可是到了这时,我们都被集中到大操场 ,官长正式宣布因为侵略者的逼近,为了同学们的长远抗日救国的前途,决定解散时,泪随 声下,我们一齐都哭了。

  我还记得那些军官给学生扛行李上车时,我们拉着手依依难舍……

  爱国,对于我们这样的学生来说,是刻骨铭心的。

  诗曰:

  门前日日看刀光,年少心胸志慨慷。

  深夜步行期抗敌,敝衣曾结满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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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向学慕学  
     对学问有特别的爱好,必然也属于天性的范围——少年时当然还没有这么一个清晰的理念, 此乃日后所悟。少年“治学”,从何开始?说来可笑,也可痛。

  可痛者,那是日寇侵华沦陷时的事,燕京大学被封,自己不受敌伪的招编,自隐于暗室;其 文化活动只限于与顾随先生通讯,倡和诗词,隐寓我们极为深刻的爱国抗日心怀。这种可痛 也包含着可愧:不能积极地去做抗日的工作。可笑者,如此条件,一无目标,二无根柢,三 无师承,四无学友,五无书籍……一个弱冠之人,硬要摸索学问,这岂非世上最为可笑之事 ?

  怎么开头的呢?是从语言文字为始入之途,全似盲人行路,只凭“感觉”在那里“摸”,在 那里“碰”。缘由也许是从识字问义而萌生了对日常俗语方言的兴趣。

  说来也有“奇迹”:在如彼可怜的条件下,我颇有收获。例如那时妇女人人要做针线活儿, 常听的“女红” (gōng)术语就有(纪音)“逢”、“连”、“砌(qī)”、“敲 ”、“聊”……种 种讲述针法的话,可是十之八九不会写,不知是哪个字。心里“过不去”,觉得如此重要的 字都不识不知,如何还自称“读书人”?于是下功夫,自去寻索。

  谁知老天不负苦心人,我将那最觉发音奇特的“敲”、“聊”,都找着了本字(今皆忘得一 干二净)!

  于是悟到:所谓“俗话”,实皆古语,本字本义,分明不爽;只是历久人已不明,或竟以他 字代替,或音转字讹,迷失与混乱者甚多,却并非不可“收拾”,下点功夫就能有所创获。

  不但单字,词语亦然。例如,天津人爱说的表述时间的话,就有不少是古语今讹(或今迷)。 如大家都把昨日叫做“夜拉格”;把上年叫做“年四格”。心中纳闷,不知何字何义。及多 读诗词,不时可见“夜来”与“年时”,乃悟此即乡语的古源。此悟是否?直到后来果然在 唐宋词中发现了“夜来个”、“年时个”,自信完全证实了我自己的假设不误。于是大为欣 喜,也明白了那省掉的“个”字是因为诗词字数有定限。此种例子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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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是我“治学”的萌芽或雏形。

  这看似稚幼简单,很多人却不能理解到此。而且这对我日后也有很大作用,比如我研究诗词 是“本行”中重要一环,凡读古人之作,在欣赏其艺术韵味境界时,还会注意诗人的选字 铸词,体会古人对汉字的功夫,绝非今人所能及。

  “读书先识字”——治学更要识字。汉字一大宝库,是中华文化的“载体”,每个字都带着 十分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

  因此,我总劝青年学子,如欲走学术之路,务必先对文字训诂多下功夫;不然就无根柢可言 —— 常说的“文盲”,其实是“字盲”。今之自居为“知识分子”者,一核实际,“字盲”占了 惊人的多数!

  咬文嚼字,重要之至。

  诗曰:

  治学方知识字难,几多古语在民间。

  小童也拟从兹始,旧训新词可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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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聪明第一与两次失败
  小时候的我,大约真有些惹人喜爱。我记忆中听得最多的赞语是三大“方面”:一是生得特 别白洁,二是异常“文气”——此二点结合起来,使亲戚中的女眷不约而同地赞叹:“像个 闺女!”(乡语不使用“姑娘”一词)“比大闺女还文气!”等等语小异而义大同的话,常在耳 边。第三就是聪慧过人,超出我那生长地方的孩童者甚多甚多。

  所谓“文气”,就是安详加腼腆,与村野顽童有异。所谓“聪明”,家里父母兄弟等从未有 此表示或向人说道,他们对此并不甚敏感和在意,倒是西院里的八堂兄(本名瀛,字紫登、 子登,号爱庐、耐庐,工书能画,才气豪迈),见了人就“介绍”:“这小孩聪明!”

  他是本地小学校长例兼教员,有一回为了向学生们“显示”我的聪明,把我从(低年级)本教 室叫到他所教的高年级课堂去,还有一位同班者赵生,命二人立即读指定的一段书文,限几 分钟,然后当场背诵与大家听。

  可是我失败了,没有背全——人家赵生却完成了这番考验。我记得很清楚:八兄既未不悦, 也无失望之色,只向学生们说:听我讲(历史)入了神,却忘了背书。这是为我辩护、“圆说 ”。

  此事我倒并未认真在意——比方很觉惭愧——没有多大内疚,因为让我背的是高年级课文, 文言很深奥,辞句还看不大懂,如何愿意“死背”它?觉得无意义,没兴趣——也更无 “卖 弄”与“好胜”、“竞争”之心愿。我有点儿“自负”的聪明之一面,实是在于领悟能力胜 过同辈。比如说,一看就入,一学就会,一学就透……我在这一点上天赋略强。

  “聪明”使我每学期大考必然榜首鳌头,几位教师无不青眼另待。经过了历史的灾难(军阀 混战、败兵、杂牌武装、土匪、逃难、插班转校……),好容易熬到回本校毕业,已是十五 岁了(虚岁),正赶上天津小学举办“会考”,当时老校长陈先生满抱着一团“为校争光”的 希望,亲陪我到市里去“赶考”(科举时书生赴考的俗语)。所有各门,考绩是优异的——谁 知在一道答题上跌了跤:好像问日月蚀的“三方”位置,我不知怎一走神,给弄错了!于是 让大家默然失望——我没有成为状元魁首。

  这是我平生的第一例“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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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点奇怪的是我并无多大愧怍羞辱之感,没拿它真当回事,也毫无挫伤锐气的意念。这似乎 表明我从小对“名位”并不真在意,不想与人“竞争”——听任自然。

  我以为,这也许是我的一种“美德”吧?

  另一次不是大考,其时已在津门名校南开高中,高二举办英语比赛(不是口语),我第一个交 卷,觉得无懈可击。教师柳女士找到我,说:“太可惜了!——你把第一道题的单字解释看 成了汉字释义,你答的一字不差,可是不能算分(计分数),只得判90分了!”

  因此我名居第二。得的奖品是个二号小银盾,而人家头名的银盾大多了,很神气。这回却有 点儿“在乎”,心里不大是滋味——只因那大银盾太可羡。
  平生失利,只此两例。
  还有一例,但那与课业优劣无关。说来十分可笑:小学毕业后筹划升中学时,家计紧张,堂 侄周大惠(字慕侨)在铁路局做职员,就介绍报考局办的扶轮中学。

  我到考场一看,校舍、环境,与考的男女学生(大多数是同事员工的子女)等等,印象俱甚可 喜。第一天上午考得还是很“得意”。场后就发给了很丰富的食品,其中一个很大的高级面 包,我这村童吃来甚为甜美可口。饱食之后,忘了这就是人家给的午餐,不多时即开考下一 场。可我却迷里迷糊,走回旅店去和送考的四哥(祜昌)述说头场的“得意”。等我走回校, 寂无一人!有点惊讶,推开考场门,见满室鸦雀无声在执笔答卷。主考者迎上来说:“你迟 到了,不能再入场。”

  这个“打击”不小。这回我未“泥金报捷”、“衣锦还乡”,灰溜溜地打道回家了。

  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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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我的“光荣考史”倒是笔不胜书的。今只举一例,聊见“英雄”当年之“勇”——

  那是1936年日寇炮击南开,学校封闭,我失学一年;隔一年为1938,为了升大学,必须找个 可以插“高三”的学校,接受这样插班的很难找,而且又想找不受日本势力影响的地方—— 于是寻得了天津工商学院的附中,是法国天主教会所办,故此日伪只能让它添一名日语教员 ,其他不能干涉。

  这回热情送考的是我大表兄(祖母外家的子侄辈,名刘裕梁)。我进了考场,他站在校园一个 双杠旁等候。

  不一时,我轻轻松松地拿着笔墨出来了。他一见,面现惊愕,几乎“失色”——说:“怎么 ……怎么你不考了?”我答:“答完交卷了!”

  他的面部表情立刻转了180度,喜笑颜开!说:“没见这么快的!……”

  此后,他逢人便“描述”当时我从容出场、他几乎“吓坏”的情景。

  我自幼最不怕考,可谓身经百战,每战必胜。

  诗曰:

  聪明难得也难凭,自有灵机管浊清。

  年少人人夸俊秀,不知人海有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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