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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舞文弄墨


  我“命中注定”不是飞黄腾达之人,定是一名文士书生。其“征兆”之一端就是从小喜欢“ 弄笔”为文。为文之际,还代人“捉刀”。

  作诗填词要另谈,此处只讲一个“文”字。最早的“捉刀”之例是某乡古庙久荒,殿宇将颓 ,热心者为保存古建筑筹划修葺,这要有一篇“募化”的启事文。那位先生先是找了一个本 地“能文”者作了一篇,不太满意,来求父亲。父亲对修庙不“内行”,为文感到语意空泛 ,有点儿为难。于是我就斗胆代笔。结果颇受鼓舞,以为比那已有的简陋不成文的启事稿好 多了,既有辞藻,也能打动人的情怀。

  一位设塾课徒的刘先生见了,甚加称赞,但他提出一个疑问:开头叙中华寺庙的起源时, 用了一个“鼻初”的词语,说从未见过,担心不太妥当。我当时的理由是鼻字本有“始” 义,故人称最早的祖先叫做“鼻祖”(似乎古谓人在胎中,最先成形的是鼻子)。如此,鼻初 即最早的萌芽,怎么不可以?

  “捉刀”之例也替父亲作过亲友间的挽诗,早不记忆其词句了。到燕京大学时,我读西语系 ,却不知缘何有了“文名”。一次,名教授张东荪先生受友人之嘱托,要为一部书法史制序 ,张先生很为难,因为对书法并无研究,只讲哲学。于是想找个代笔人。其时整个燕园无法 寻到能担承者。哲学系的吴允曾兄(他已是教师,但与我是“同辈”,我隔六年才又回校“ 当学生”),就来找我。我应命交卷。

  张先生很高兴,因素不相识,仍由吴兄作伴,邀一晚餐为谢。(记得我初到张先生家只有王钟翰先生在座,他是邓之诚先生的高足)

  再有就是不止一次为张伯驹先生代笔了,有七律,有信札。记得郭沫若贬《兰亭序》为伪迹 时,张先生非常反对,定要上书于周总理,命我代笔撰呈函。我也作了,但心知这根本无用 ——周总理如何能管得了这样的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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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至于不属代笔捉刀的自己为文之例,也举二三,以存雪鸿爪迹,彩“豹”斑痕——

  我还在初中之时,年只有十六岁,每逢星期日,二哥必来探看,因星期日可以不请假而出校 ,故偶尔相伴到附近走走。一次,在学校西侧隔马路不太远,忽发现一处鹿苑,空场中养着 不少梅花鹿,有大有小,十分可爱。问知此乃乐仁堂老药店乐家的地方,养鹿专为取茸取角 以为珍贵药材。二人观赏半日,不忍离开。

  随后,二哥忽萌一念,可以说是本无可能的“妄想”。原来,我家一位老表亲刘子登,在吉 林经营木行,他有一年慨赠爷叔(我父亲)一对鹿,养在我们小院里的西北角上木栏里。那鹿 是用巨大木笼运来。因他只买到雄梅花鹿,配了一个不相称的高大的母麋鹿,而且在路上伤 了后腿,成了瘸子——这不成“对”的夫妻无法生养小鹿。二哥的奇想是:向乐家主人洽商 要一个小母鹿,不知能成与否。反正不成也无妨,他就让我写信去“撞”一回试试。

  于是我得到了“弄文”的机会,依嘱写好付邮。

  这本来是“异想天开”的事,也未敢真抱什么希望。谁知,乐家主人对一名初中学生的如此 一份不情之请,竟然很快回信,慨然愿赠小鹿,嘱派人前去领取。

  二哥高兴极了,马上信函报告于父亲。这一新闻性消息在敝乡传为罕闻的盛事佳话。

  幼年往事,尚非真正本领;等到升高中,直到入大学,因家境不丰,难支费用,皆是靠成绩 及一份奖学金申请书来办大事。

  我的年级,不算小学的多次停课耽误,单说中学,本应是1937年毕业生,只因日寇侵扰,我 到1939年方得投考燕京大学,次年入学,文学院长是周学章先生,批准了“全免”的奖学金 数额。抗战胜利后1947年才又以“插班”身份再次考入燕大。这次入学,则周院长早已作古 ——我回燕大,先是向他夫人联系寻求协助的。重到燕大时文学院长是梅贻宝先生(巧极了 ,周、梅二公皆津沽人也)。手续逐一办毕后,方见院长,呈上各种单据、选修课表请审核 签字(方能交 注册课,算是正式入学,否则无效)。我见梅院长时,他问了我两句话,用眼打量我,似有 所思,然后签了字,我致谢而退。

  以后,有同学张光裕兄者,为梅先生作助理工作,一见我,必然先说:“梅院长夸你是个才 子!”我问梅先生从未看过我的文字呀!他说:“梅先生说你的申请书写得最好,怎么说没见 过你的文笔?”

  此言张兄特别津津乐道,仅是向我重复讲说,就不止再三了。

  那时的文字,仍很幼稚,但能获梅先生的青鉴,却感很大光荣,至今难忘。

  诗曰:

  书生弄笔似寻常,奖学年年赖主张。

  更有奇情兼盛事,梅花乞鹿乐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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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巴山 于 2013-1-16 16:51 编辑

燕园梦
  我的“格言”红楼非梦。此四字早已见于《北京日报》宗春启的文章。这句话也代表我的人 生观。红楼很真实,梦幻乃假语也。人生亦真实,痕迹斑斑,扪之尚能触手,怎说梦幻?

  连雪芹的红楼都非梦幻,何况燕园乎?红楼今虽难觅,燕园历历在目,光景常新——那么如 何又题曰“燕园梦”?

  我是在纪念老校友程曦兄。他在校时就写了一本《燕园梦》,自费铅印小册,赠我一本。此 乃元杂剧体的戏曲自寓之作,我颇击节赏之。我两次到美国,晤此故人。1980年夏国际红 学 大会的“余兴”是中国书画当场“表演”,程兄画石,我题诗句,在场者“排队”纷纷 索取。那回他的论文是“《红楼》与禅”。

  1986秋我重游威斯康辛州陌地生(此周策纵兄译Madison之妙语。旧译则为“麦迪逊”,索 然无味矣),程兄嫂伉俪驾车数百里专程来会。1987年4月1日值我七旬生日,程兄又以梅花 诗书扇赠我为寿,程嫂则手制中国点心麻饼为我解故国之乡思,皆难忘记。(至于程兄女弟 子表演英语《葬花》舞,已在《域外红情》中粗记,今不复述。)

  前岁策纵兄见告:程兄已作古人,不胜山阳笛韵之感。

  我曾向程兄说及《燕园梦》,他说:我自己却早已没有这本书了。他为人豪迈,有英气,能 唱昆曲,曾为陈寅恪先生助手。在海外执教,授中国戏曲。

  燕园非梦,事事可稽。

  感谢那个津海关和“劫收”办事处,它们把我从歧路上送回了正途。

  燕园才是我的“学术人生”的起步和成长的美好家园故土,也是我的“精神乐园”。

  我入燕园,真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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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我两次出入燕园?第一次选定这座学府,因为它是当时沦陷中的一处宝岛,敌伪恶势 力难 入。我进京报考已是1939年之夏了——小学的耽误年华(军阀混战时期)不再提了,单是中学 毕业,本应是天津南开高中1937级,却遭遇九一八事变,历经曲折,故插校毕业已是1939。 谁知当年又未能入学,1940之秋,这才跨入燕园(燕京大学的简称,也是雅词)的大门。1941 之冬,又遭日寇封校。从津海关出来就与母校联系返校,而答复说:你超过返校时限已太久 了,若欲复学,须按插班生重考。

  我这个不幸的学子,什么都“怕”,只不怕考:我的考卷,入目者(阅卷者)竟是我的老同学 ——他们早已成了教师。我的重新“录取”当然就不是“问题”了。

  记得1940之秋初入这座名校,其景色如同仙境,绿柳朱栏,湖波塔影,一座座殿阁,一处 处池台,真是名副其实的“园”——是好几个明清旧园遗迹组成的,而又加上新建的楼宇, 金碧璀璨。满校一片清新、自由、活泼、高尚的气息,真像朝暾与晓霞那般美好。这是我平 生从未有过的感受。

  但到1947年旧地重游,我已身世沧桑,年华老大。朝气难回,伤情易触。我心绪总带着凄凉 的滋味——有时甚至是一种“消沉”或悲怀。

  可是,我的潜藏已久的学术之力量却获得了唤醒和焕发——我一头投入了那座全国一流的大 图书馆!

  有人批我,说是“胡适派”,也许他还真有点儿道理:因为我也许正是天生就有“考据癖” 。不然者,何以我这个西语系的学生一返校就作起“考证”文章来了?

  事情要从实而论,空言要调,搔不着痒处,也于人于世无益。我的意兴消沉,精神苦闷,而 此时的燕大早已名师散尽,我所听的课,实在打不动我的心灵了,我自然要另寻自己的“境 界”。于是我想找一个“突破口”小试“牛刀”,看看我的“本领”是否“了得”。又因这 无非是消遣,只以小题目来遣兴,就选中了一个砚铭的考索,盲人瞎马地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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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此砚是我在津海关下班路上见一人孤零零摆一地摊,只有几件东西,中有一砚,其质奇 重,面色黑,背有淡黄纹理。砚池上雕一龙。池侧,刻有印章三方,曰:“吴桢”、“周生 ” 、“大雅”。而左上方有小字甚精,铭曰:“雍正乙卯得于西小市”。旧时北京有东西二小 市 ——亦称“晓市”,俗呼“鬼市”。其品格甚佳。然背面又凿出一方凹处,刻有草书铭文, 字则不太入赏。心中疑闷,不知何故。

  我就要考这个吴桢。初由同窗孙铮(正刚)兄代觅线索,他以为此吴桢即《皇明从信录》之撰 者。我顺此线路下了很大功夫,写成一篇《吴桢考》。后来弄清了:那全无关涉,此位吴周 生乃是明代与陈继儒同世的书物收藏名家,故宫旧日珂罗版影印的《兰亭》帖上早有他的收 藏印记。后于《图书集成》中也见到了他的名字。

  至于砚背之铭,乃是市贾所干的糟糕事——从徐世昌的砚铭中摹来的,又伪托另一名家之款 记(记不清了)。这只为吴桢之“知名度”不为当时常人所悉,故另造“大名”——却把一方 宝砚给毁了,那伪铭俗刻,大煞风景,令人怅恨!

  此砚,可珍也可惜。——不过,它早被“抄没”,不知被哪位“革命派”饱入私囊了。

  这个小经验,也教训我,作考证不是易为之事,必须博学多知,必须于“万象”中辨审真伪 是非的混杂之历史沉积,方得真理。

  举这个例,为的是说明我的“考据癖”从一开始就喜欢考“人”,因为无论考“文”考“物 ”,归根结柢(不是“底”,在他处我一用柢字,必有人给“纠”成底字),都是为了“人” 耳。

  我第一个考人失败了。紧接第二个考人的“人”就是曹雪芹。

  所以,我的红学实际是“曹学”。此点海外有人讥评过。他很有识力,没说错——只是 他把“红”、“曹”二学有意地人为割裂(甚至由“并列”引向“对立”),这就识力太不够 了,未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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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巴山 于 2013-2-11 22:57 编辑

       说到这里,想起《北京大学学报》主编龙协涛先生在对我的专访中提到西方一种文学理论, 说作品是“私生子”,即不必究论其父母何人。这大约是想表明“人类共性”吧?但那理论 家恐怕不知天地间还有个中华古国,与“众”不同——你若把从屈原到鲁迅的一切“作品” 都当“私生子”而不知其父母,那就连一句话的真义也读不出了,而何况曹雪芹的“石头” 自“记”或“情僧”自“录”哉?

  我考“人”考上了雪芹公子,认真地说真已“上了瘾”,从1947年到今日今时,一直没有丝 毫的兴致“稍减”,倒是有增无已。看不上“曹学”的人总觉得研《红》是“作品本身”、 “ 文学创作”的事,而“曹学”太“多”了,“妨碍”了“作品”云云。您看,这虽没提“私 生子”,可那“理论精神”不正是若即若离、仿佛依稀吗?

  那种理论家论的是西洋文学,人家也许从来就那么看事情,我们何必多论;至于我们中华, 却专爱对“私生子”的来由发生兴趣,特别下功夫为之寻找“父母”,如红学中的遗民 说、纳兰说、常州某孝廉说、“石兄”说、“叔叔”说……最近还续出的又有“ 曹渊”说、“墨香”说……实可谓蔚为大观矣,难道惟独“胡适派”的自传说就出奇地大逆 不道吗?所以“曹学”也只是“曹雪芹学”,而不是什么曹渊、曹硕学……鲁迅就是大声提出“曹雪芹整个儿的进了小说”,“贾宝玉的模特儿是曹雪芹”,这比胡适“明白”、“精 确 ”得多,堪称光明磊落,也是光风霁月。他老人家没有反对“曹学”,也不认为“作品是私生子”。

  其实,不少人是从“曹学”得到了一些知识,作为本钱,成为了“红学家”的——不叫“曹学家”呢!更有些“家”们是从“曹学”偷得了知识见解,写几篇文章,装作内行,而反过来讥评“曹学”,吹求点儿毛疵,显示自己的高明与正确。

  ——学风在这儿变成了歪风、恶风。

  我的“曹学”之受到讥评,又不仅仅是“脱离了文本(按,也叫‘作品本身’等等)”,还在 于我是研究雪芹的整个家族、世系在明、清两代的遭际与命运。因为不这样也懂不了雪芹, 也懂不了他的“文本”“本身”。可是有学者早已笑话拙著《红楼梦新证》是一部“曹寅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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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文本本身”说的那些“独他家接驾四次”、“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兆姓赖保育 之恩”、“续琵琶”、“祖父也极爱藏书”……这些“怪话”,却都须从被讥的“曹寅年谱 ”中获得了确解和真谛。

  这却涉及了史学,尤其是清史学、满学、八旗学、清代的“百科知识”、文化学、氏族学、 谱牒学……这些,如果不是那个津海关与“劫收处”使我重返燕园,对我这个不学之人来说 都等于零。

  为了“曹学”,在那无与伦比的燕大图书馆不但发现了敦敏的诗集与六首明题雪芹的诗,也 还检读了一千多部图书,采入《新证》的约有七百余种。

  这些,至今被那些看不上“曹学”的专家们仍在不断地“引用”——其实不是光明的引用, 只是稗贩而已。

  《红楼梦新证》仍然“健在”。燕京大学虽已并入了北大,燕园之名却依然日益响亮。

  然则,燕园梦者,非梦也。岂不信哉?

  诗曰:

  柳影中涵绿鬓姿,湖波如旧认涟漪。

  红楼一证何云梦,天地长留大话题。

  (庚辰五月三十日,高温40度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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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怜外语枉修行
   当前学外语风尚日兴,听说学校挖师资,父母请家教……香得不可形容。于是有感于自 己少 年时对英文的苦下功夫,许多“英雄可论当年勇”的故事,今则全部抛弃,一无发挥作用( “用武”)之地,思之可叹可惜,故此也要叙它一叙,可供阅者寻味致思,或不为无益也。

  对英文苦下功夫,缘由如世事,没有十分简单的,总是复杂而非一言可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此辛稼轩年高而仍思用世之壮词亦悲怀也,我不敢妄引;但“英 雄”之“莫论当年勇”,其实那是反语,“莫论”者,正乃难忘,而自以为豪,因而感叹耳 ,岂真“莫论”哉?

  我对英文发生兴趣,源于四哥的影响,其时家境为难,父亲每日焦虑烦恼,他便想弟兄间出 一个能有个“好”职业、高薪水的人,扶家济困——故而羡慕海关的那种职员。总之,当时 社风,英文已是求高职的必备条件。他这“思想”影响了我。但我这人天生不是“发财致富 ”的幸运儿,对商业一类英语毫无兴趣,连自然科学的、新闻“媒体”的……实用英文,认 为不过熟悉那各有一套的词汇和“腔调”就行了,并不难学,实很容易——我很快投入的还 是“文学”与语文学本身的学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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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巴山 于 2013-1-16 17:01 编辑

几件事,当小故事听听,也很有趣——

  一次,四哥听人介绍,有一个英国人自办英语补习辅导班,每月交费三元,他就替我安排, 让我晚上去上课。授课形式是问答,倒很生动活泼,也获益处。某晚,他(名Boycott)发了 “讲义”,一个答题是列出了许多国名,让我看了,然后问我:是否这些国家都在欧洲?我 即答:All these countries are not in Europe.他听了,说:Yes,What about Italy?我 答:Italy is in Europe.班上的学生哄堂大笑!

  我愕然,问Boycott:我错了吗?他说你没错。同班者大惊。于是他对他(她)们说:在英语中 ,All these countries are not in Europe不是说这些国家都不在欧洲,而是说它们并不 都在欧洲——有些是,有些不是。如果要说都不在欧洲,则是None of these countries ar e in Europe.你们不要“哈哈哈”,人家没答错,你们笑错了。同班者默不做声。我方坐下 。

  这个例子说明,学外语不可只用“字换字”的理解去对待,要领会此乃不同的思想方法与表 达 方式的问题。比如All that glitters is not gold,是说并非闪光的就都是金子,绝不 是说“凡是闪光者皆非金子”。

  又有一回,我回请美国研究生Arthur吃中国便饭,邀二友人(清华大学学生)作陪。闲谈之次 , 忽提中医之事,一友云他前几天服药是“吃草”,因为中药是草药,有别于矿物性的西药me dicine。Arthur很礼貌,不肯笑,我即替友人说,是应该说吃herb,不是grass——吃grass 的是马牛羊了。Arthur很聪明,立刻圆场解说,这是由于“same character”。意思是说: 中国汉字的同一字,含不同指义时,到了英文里常常是很不相同的两个字;而中国人学英语 常犯的病就是把同汉字的异义也用一个英文字来理会,就出了笑话。

  这个问题十分重要,比如“价”既表价值,亦表价格,而英文value与price若混用了,即成 大笑话:无价之宝就成了毫无价值!

  Authur深明此义,他只用了same character一词就道出了这一要害,我觉得好极了。

  但事情很有趣,反过来说,汉语说公鸡母鸡,是汉字组配,而英语却有专字,叫cock与hen ;同理,我们的牛肉、羊肉、猪肉,到了英语里却有beef,mutton and pork,麻烦也不小。 其他区分差异,不啰嗦了。

  我的英文修习主要靠自己下功夫,教室听课不是无益,但收效既小又迟。我订英文报刊,买 牛津字典——“简明”(concise)与“袖珍”(pocket)俱备(皆四哥之力)。自己硬立决心大 志英译冰心的短篇小说……各机缘,各方式,都尽量争取运用。这就进步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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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若论到“英雄”的“当年勇”,却有几件旧事可以一提——当时身为学生,所以事可称“奇 ”;今日人家听了,或不敢信,以为我是“自吹”了。

  先说在进大学以前,我受益最大的是葛传规先生,他是英文大师,他编的书刊质量 在当时皆 属上乘,写的英文文章也非常地道;他给牛津字典的主编者提出一些意见,皆被接受采纳— —这样的水平,大约不算低了。所以我崇敬他。但他编的《英语惯用法(idiomatic usage )词 典》中也有技术性写作性小疵。我有一次列出了很长的一大篇“指正”寄给他,他后来为此 来函,说此书将重印,如有更多的意见和建议,希望我再补充,并表示谢意。我与他的通讯 ,皆系英文书写。

  再说说大学里的事——这是很难尽叙的,今只拣最“突出”的事例略为追述。

  投考时,如国文、英文在考卷上成绩好,就可以“免读”必修的“大一国文”、“大一英文 ” (Freshmen Chinese or/& English Exampled)。我是免修了大一国文,而英文未获此荣。但 当上这门课时,教师是Mr.Ridge,英国老者,听说是英文版North China Star的主编,跛了 一足,人很严肃。上头堂课,他的口语提问我都“当仁不让”了,于是第二堂课他见我又坐 在头排座,就对我“告诫”:“你不要回答。”意思是没必要了,让给别人习练吧。这样, 下课时他开了一条子,让我持条去见系主任。

  那时系主任是Mr.Shadic(谢迪克,后为康乃尔大学名师),也是英国人(我是他莎剧班上的学 生)。谢主任见条,说:你的大一英文免读了,我给你开条子,你去见Ms.Speare(她是19世 纪英美文学课的教师)。

  Speare女士见她班上又多了名学生,笑容满面,非常高兴。我问她:这门课对我怕是太难些 了 吧?她答:Oh,I don't think so.You are welcome to my class,since your En glish is quite qualified……

  但Ms.Speare的讲授并不精彩,没有引发我的任何兴趣兴致,我不喜欢这门课,成绩平常(这 与英文水平无涉,是另一回事)。我最喜欢的还是谢先生的莎剧课,那真引人入胜——他的 道地的“不列颠”英语与美国英语味道很不相同,我听课是“两面”并重,琢磨他的语音之 纯正(我喜英国发音,受影响仍是从葛先生)。可惜日寇解散燕大,此种聆课福气就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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