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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巴山 于 2013-1-16 21:49 编辑

       说话要公道,这个社虽然有的人是心肠甚坏,毕竟是个“文”社,还算作风“文明”,对我 的“斗争”限于发言“批判”(其实也无甚内容条款),没有武力虐待——记得只有“三式” :让我直直立立的人“低头”,揪了我的头发一下。二是刘××(工友)给了我一巴掌。最末 临“批斗”告捷散会“下台”时,某君从身后赐我一脚,以示“滚下去!”但此似“象征性 ”举措,踢得很轻——他真是一位“客气”的“好人”。

  会一散,把我押到“小院”的西厢里。正自不明何为,只见张××又抱了我的被褥来,心里 这才“彻悟”:我是回不得家了。
  被折腾得口渴之甚,向他讨一杯水喝。感谢他,很快送来。(当然,我的“生活用具”等琐 物随后也都送来了。)一会儿,来了一位“革命群众”(当时的称号,极其光荣,表明他没有 “问题”,更无“罪行”),他来检查我的一个“两扇皮”的塑料黑手提小包。还好,没发 现罪恶之物,只一个旧便帽,一块我无事时拿在手里玩的旧玉佩。

  我从此“安顿”下来。除了吃饭,此院门是不许出入的。

  对“小院”值得做一番“描写”——

  这是朝阳门内大街的南侧,正在南小街的北口西角,后建的一所难看的灰楼。楼后的院子似 乎是一处旧住宅,而这小院处于院之西偏,自成“单位”,门东向。进门是一个四方“门洞 ”(即四柱、木屏门的格局),虽无垂花门雕饰,也够讲究了。三间北房,一明两暗,用木隔 扇分断而成。这儿“圈” (juān) 着的是“要犯”孟超——《李慧娘》“ 黑剧本”的大名作者。把我送入的是西厢房,较小,没有断隔。

  虽住西厢,却愧无王实甫的才情笔致,写出一部《新西厢记》——这也因为后来小院里添加 了一名“女犯”,名叫潘漪(后闻她似乎因“透露”某方秘密传闻而被罪),她须住单间,故 将我“升”入正房,与孟超分居东西两间。(其后又押进了金人、陈迩冬、麦朝枢等,兹不 枝蔓。)最末期是我与孟超同居一屋。

  这说明我为“黑帮要犯”,身价不低了。

  在这儿的“生活”,可分为几个“方式”或内容:枯坐“学习”,写“材料交待问题”,应 接纷然而至的“外调”,答复与“坏人的关系”——还有逐日而来的“受审”,即逼供。

  受审是难堪的,真正的审判官是听陈诉辨道理寻事实,并不吹胡瞪眼;而这些审人者是十二 分威严吓人的——他们怒吼,威吓,也偶露狞笑,面孔多变。言辞呢,大抵是这么个意思: 你的问题严重,我们早已掌握了材料;你不老实交待,只能抗拒从严;惟一的出路是老实坦 白,详细交待一切罪行。

  书呆子十二分天真,信以为实,于是搜索枯肠,冥思苦想,追忆“平生”的“错误”和“罪 状”,写不出交待是要天天严审的,只好将芝麻绿豆,都“升格”为罪行——那叫 “上纲上 线”,“提高觉悟”。事后家里老伴对我说:问过别单位“革命组织”的熟识人,他说:千 万可别害怕,受逼,自己乱编并不真实的事去应付审查——他们那都是假话,吓唬人,他们 其实什么也没“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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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外调”是个更可怕的事:梦想不到的、半生不熟的人、一千年前的琐事……都来“调查 ”了,说不清,那是不能得到相信的。有的“外调专员”是坏小子一个,极尽刁难之能事, 缠你一天才罢——而且有的还再来,“续演下集”。

  小院的隔离“审查”是“文明监狱”,日夜有人轮班监守。很多生活被“管制”,条例是电 灯线路要弄断,入夜睡前要把 腰带“交”付监者——怕触电、上吊(那时管“畏罪自杀”叫做“自绝于人民”)。老伴念我 体弱难支,送点药物来,那得放在外间,服用时向看管者“领取”,遇上好心的不必多言, 可是居然也有吼声对待的:“这不是养老院,我们是专你的政!”药也不让吃。

  每日一早、一晚隔离者在院中站队,一齐念《认罪词》:

  我是犯了错误的人,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今后一定好好学习, 改造自己,重新做一个有用的人。

  活像和尚念经一般,或像小说中的念咒,所谓“念念有词”,背得烂熟。念时心里的滋味是 很不寻常的。

  说来有趣,大作家孟超真够个马虎者——就这么一天两遍念的短词,他竟全不能背,大概是 念 时他“走神”、“滥竽”的缘故,一次让张××发现了,狠狠地怒吼了一顿,孟超则直立 ,躬身,低头,“顺受”无言。

  吃饭也有趣。这伙受管制的每人自存碗筷,开饭时到饭厅排队领饭。饭前饭后都要在主席像 前敬礼(或唱当时的“文革”歌)。这伙人与“革命群众”一样交付粮票饭费,但待遇有微妙 差别。一位女同志见厨师炊事员给的菜都是最坏的(如土豆,是烂了的,硬的,有病态的 ,没法吃的),气得不吃饭(此女士太爱生气。听说后来死在湖北干校,也是因生气而拒不进 食,生生饿死)。

  至于我,因与张××很早熟识,后住同院,倒很善待,不变脸,可是另位最“革命”的李某 ,就“划清界限”了:每当我像叫花子举着空碗向他领那个馒头时,他明知这是怕木案子不 干净,馒头照例发付在空碗中,可他绝对地不理你这恭敬高举的“讨饭”的碗,一定是给你 扔在木案上!

  幸亏我没“气性”,没像那无辜可怜的女同事那样因气而承担饿腹之苦。

  这是一种考验。精神煎熬需要担荷 (hè) 力,需要达观、乐观,也需要涵 养,别太认真—— 可是我是最认真的人,当时对一切是极认真的,认为这都是真理或正当的革命举动。相信每 个文件、每一场“训话”和“指示”,一片真心。国庆之夕,小院里只能看到天空一角落上 忽亮红光,心知那是天安门放礼花,想起每年此夕的欢乐游观,此刻却不再能躬与其盛,十 分难过伤感。

  有一阵子情绪不佳,不想无期限地度此岁月,打算决意承认了派给我的“罪行”。那天晚夕 是 一位女同志监守,独自一个。她很和蔼,不像那些大作“狮吼”的女将,与我如常地谈话。 我胆壮了,就向她倾吐心事,说:“我打算承认,反正有罪就是了……”她听了立即开导说 :“千万不能那么办!历次运动不过要打大老虎,你无事实胡乱承认,那是对革命对自己对 亲友都不负责,那才真是自己犯了大错误!”

  一夕话,挽还了我的信心与毅力。

  我至今感念她。一年的“牛棚”灾难中,所遇好人屈指只不过三四个,而她是最善良的 第一位好人。

  记得她姓王。

  诗曰:

  一入牛棚事事奇,晨昏认罪念文词。

  不堪细说聊粗记,一半天知半自知。

  [附注]

  文内提到厨师张××。当时所有原领导人皆被打倒,“三大员”掌了全权大权,个个气焰熏 天。三大员者:炊事员、司机员、杂工员——自称“工人阶级”,“工人阶级管理一切”。 我受审时,劳动改造是打扫厕所(与许觉民社长),打扫他们“大员”开会的屋子,每次可扫 出一大斗香烟头。其室内烟雾弥漫,大员们每夜策划次日的“革命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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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干校惊雷

  我有一篇《反二簧与狱神庙》,如今附在本文之末,以资参看——那文中写到我在湖北咸宁 县“ 向阳湖干校”的后期情景,是每夜(凌晨)四点钟即起来,披星戴月,涉水登堤,去守护“菜 地 ”(古湖边沿淤地种菜之处)。其实从无一人盗过菜果(如西红柿),若真有之,我这“缚鸡” 之力岂能斗得了护得住?此“象征性”锻炼考验而已也。

  起来出屋,总是满天星斗灿然。手持一长竹竿(在小卖部买的),破裤子卷到大腿根,要


蹚过 膝深的一片水,须走相当远才到堤上(独坐,吃带的早点,与大蚊子阵对抗……)。因值夏季 ,蹚蹚水倒很“惬意”——但一点儿也未“早虑”:天一到秋冬之际,水寒 刺骨之间,我该怎么办?(也许到那时就无菜可守了?)

  谁知“吉人天相”,竟有出奇的事情发生到我头上——也就是说,没等天冷水凉,我就一步 登天了。

  这事终生难忘。

  那是1970年8月下旬的一天。我“怡然自得”地拄了竹竿蹚水上堤,吃点心挥蚊子… …然后照例哼唱反二簧。直熬到东方既白,朝暾露熹。

  再等到上午到此劳动的“小队”人马到来,我算交了班,悠悠荡荡,打道回程了。这照例须 先到厨房补早饭(堤上的点心是自买自备的),补饭后许补睡眠,下午才上班劳动。

  我正走着,心里想的是今儿早饭是否还是一个鸭蛋和一个馒头;若然,倒可大饱敝腹。

  正想着,忽见迎面来了一位同志,他站住,拦住我,说:“队部里找你,有话说。现在就去 !”

  我吃了一惊。

  惊的是,不知我这倒霉的被关过的人,又出了什么麻烦——犯了何项罪款?

  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因工作的需要,调你回北京。从今天起,停止劳动。这几日你收拾东西。准备好了,决定 哪天走,告诉我们,来办手续。”头目人李同志的声音,字字入耳。

  这是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呆住了。清醒过来,倒很平静。我当时就说:“我过一个星 期,9月3日或4日走。可以吗?”

  他说,好,就这样吧。

  我还是像在梦里,若信若疑,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北京需要我去做什么?迷迷糊糊,往 回走。

  这时,遇见一位左派革命同志,他从不理我的,此时忽拍我肩,笑着说:“嗬,可高兴了吧 !”

  我这才明白,此事人家别位早已闻知了,只不过今晨才对我发表就是了。

  我忽然一下子从半囚犯成了自由民,而且谁也不再“管制”我了。

  我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一个星期——很奇怪,照“常理”,我似乎该回京心急,最 多两三天就可启程了,可是我却并未如此。我的心理是:想享几天“清闲”、“松快”的 滋味 是什么感觉,一也;想与这十一个月所走到的那些路径、竹丛、田畦、旷地……去告告别, 因为心知:我是再不会重到这“旧游之地”来了。

  为了表示“祝贺”,特向小卖部买了总舍不得买的两瓶水果罐头,一桃一梨,就在附近一棵 老树根旁坐了,享受这多年无缘入口的佳果和糖水,一边吃,一边向老树根暗语告别:再会 吧——我难再到这地方来看你了。

  快到启行日了,从队部领取了公函,叫我到第X号“高地”(丘陵地形,到处起伏不平)总部 去办手续。

  那天是个阴天,似乎有稀疏的雨滴,我顶了破草帽,悠悠荡荡,顺一条高堤而行。记不得是 多远,反正也走了大约三十分钟的光景,到了高地,问明总部办公室,持公函而入。

  接待我的人很和气,叫我等开回京公函,中午就在此吃点午饭,还有间客屋可以卧憩一小 时。

  后知此同志名叫张宗禹(奇极!后来他也回京了,竟和我住了同院)。我休息后从他手中领到 了公函。

  打开看时,我不禁暗吃一惊!

  你猜那上面怎么写的?你定然猜不出。——“今奉中央周总理办公室专电致湖北军区司令部 :调人民出版社周汝昌回京工作……”(我记忆如此,如有误记,也不过一二字多寡之间。 其“人民出版社”五字是原文。漏掉“文学”二字,盖我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

  至此,我这才如梦方醒——怪不得从调令下来人们对我就如此“放任”而“信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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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告别干校那天,须起大早,要步行到县城的火车站。前一夕,我烦孙用先生早早叫醒我—— 他常值夜班在露天转悠。果然到时隔窗唤我了——其实我何待人唤,早已起来收拾停妥了 。

  力气大而热情的同仁早已把我的行李、木箱、杂筐篓等运搬上车了,到厨房吃早饭——人家 要拉车步行直送到车站,必须吃好。天还未亮,厨房热粥已熟,灯火通红,能吃的都饱餐一 顿,并劝我喝粥吃饱。

  上路了。辞别了碰上的人们。到出“村”路口,见林辰先生小凳子坐路旁——那是派的守路 口 盘生人、防私逃的职务。我向他作辞,他坐着不动,冷冷地点头示意。(他与孙用系原《鲁 迅全集》编辑室的人,后调古典室任副主任,是我的上司。在先,他还视我为“学者”,见 了就笑而示意;后来“文革”他对我有看法,曾大嗓门批判我,说从未见过像我这样“反动 的知识分子”。在干校又住同屋,极少理我,颇有“敬鬼神而远之”之雅致了。)

  拉车的小伙子是彭庆生。提起他,不由我不插叙几句。

  庆生是“文革”中刚从北大出来的“小将”,能得“风气之先”,到那个单位后一张大字报 掀开新的一页,很快成了运动的主脑人。但运动的阶段层次变化太大太多了,简而言之,及 达干校后,他又因变化而成了“5·16”的“重要”人物,受苦不小。拉车送我,正是他倒 霉受惩的一种“改造”方式。小伙子毕竟不凡,顶得住,拉着重物走数十里不平之路


,可非 易事。他面不改容,也无任何“心情表现”。

  我这儿提他,是因为纪念此行的受累者,也纪念他对我的照顾——不知何因,他在“当权” 时就特别加我青目,而发誓要把我打成“反革命”的一头头(司机高某)却与庆生水火难投。 下干校火车上庆生就要我在空位上卧息,还送来毛毯给我盖上。到了咸宁,还未盖房借住民 居时,见我衣服不够,他把崭新的棉大衣送来让我穿,“脏了也没关系!”

  莫忘,这是何等岁月,何等“境界”,在平常情况下这也令人感激了,何况是“非常”的日 子里!我难忘记。

  运动过后,久之方知他在语言学院执教了。为职称的事,为他的古代诗学著述(不止一部)的 事,都来找我。他身体好时,每年正月初一,必从郊外赶来贺岁。我的“难友”与学谊的缘 分颇不一般,思之意味不浅。

  插话到此暂休。且说我到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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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人若走上好运了,到处可遇好人。我到车站正值中午休班,不卖车票。我到窗口,却有一位 姑娘在内,把证件给她看,她看了竟破格照顾说:“我先给你一张吧,省得一会儿你排队挤 得累。”她还说可以把手提包寄存她室内,伶伶俐俐地到街上走走——离车开还有一个多小 时呢!

  我感谢极了,这真是一位好心的女士(那时还没有此称可随意使用),她见我那敝衣黑疲的穷 书生样子,也许不无悯人之心吧?

  我逛了商店,买一件告别湖北的小物件作纪念品。从从容容上了车——票在手里了呀!

  车很清静,那时上京的人看来不多。落座不久,一位探亲假回京的同事上来了——却递给我 一封信,看时,竟是家兄祜昌寄到干校的信函,不禁喜上加喜。不知哪位好人见信到了,知 我已行,竟让那同事(姓袁)捎了来。

  我到京时,乃是1970年的9月5日的上午。

  “山妻”见我回来,当然只以为是12天的探亲例假之幸了。及至我对她说:“我不用再回湖 北了!”她十分惊讶——因为她曾向“知情”的某司机打听过:“这些下干校的,还能回得 来吗?”得到的答语是:“多半是回不来了!”

  我持公函到文化部(还是老楼,位于朝阳门内大街)报到。传话入内后,出来一位“留守”同 志,他看了公函,立刻打电话——我当然不知是给谁,只听见一两句:“……周总理指示的 ,这很重要……”

  但谁也不知应把我“安插”在何处。

  后来,让我暂在原单位“挂着”等候。人民文学出版社只有几位“留职”者专司印制“样板 戏”,在底楼。二楼皆空,给我一间屋,里面已尘积寸许!

  我在那办公处,无“公”可“办”。这时,我太“自由”了,谁也不敢来“管”我了。连军 宣队的长官见了我,也客气地说:“周汝昌同志,你还要继续革命呀!”(那是当时的一句新 口号,能膺此语的,已不再是“犯错误”、“有罪行”的坏分子了。)

  此前此后,轰动了干校,皆不知我是“多大来头”。以致谣言四起编造故事。

  这是奇事,彼时正在大力加紧催办继续下干校,不许逃避——原指示“老弱病残”除外,到 此一概不论,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也得改变。试想,此时此际,怎么一个区区的周汝昌,却 会由周总理专电调回呢?!

  大家猜谜。羡者,妒者,捧者,暗害者……世态尽呈于我身边左右。

  “工宣队”也曾让我写个报告,诉诉想做什么工作,以便上达。可是这份报告也了无下文, 是未呈?是遭人扣押?不久“工宣队”也走了,我去问谁?茫然惘然。

  无“公”可“办”时,代社长王致远忽抱来一批郭小川的诗集,让我看看。又曾陪郭小川来 看我 。他见桌上摆着的诗集子,说:“这些东西,都不能再出了。”我不敢妄答,以苦笑报之。

  诗曰:

  干校惊雷万众疑,书生“何术”递文词?

  人心夷险真难测,感谢窗中女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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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反二簧与狱神爷

  我嗜京戏,最爱听的是反二簧。谭叫天的《碰碑》不用说了。旦角的大段唱工,以梅兰芳先 生来说,就有《宇宙锋》的“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黛玉葬花》的“若说是、没 奇缘、今生偏遇(着)他”,和《女起解》的“崇老伯、他说是、冤枉能辩”。梅先生的唱, 配上徐兰沅、王少卿那种大方家数而又考究异常的托腔与过门,真是无法形容的美,令人心 折而魂醉,令人唾壶击碎,就叫做“此曲只应天上有”吧。如今已成广陵散了。我有一张正 面梅先生、背面徐琴师签名的文物,珍藏数十年,自津入蜀,由蜀回京,逃过“文革”…… 最后意欲随一小文交天津报纸制版发表,却被亲戚家的一个孩子给撕毁了!天下的憾事,不 可弥补的损失,何所不有!叹叹!

  三大段反二簧,我尤喜苏三那一段。那是独角戏,满台空空荡荡,在丝竹琴音与铜撞星儿的 异样美妙的声音里,她一人徘徊思念,柔肠万缕——就这一个不幸的女子,“充满”了台, 唱出了诗的境界,绘出了诗的画卷。这是心声,这是美,这是悲剧,这也是中华文化的特殊 创造。这是“戏”吗?我看更是中华的诗!

  下“干校”到湖北咸宁,掏粪,种菜,守夜——四点钟起来,满天星斗,蹚着过膝 的水,到 那“围湖造田”的菜地,只我一个人,拄着一枝竹竿,像个鬼魂吧?因这时无人“管制”, 我就吟唱自娱——唱的总是《起解》那大段八句,连带着徐、王二师的美妙的“小肩膀儿 ”与“大过门儿”,一字不落。这样,由巨蚊的包围,夜幕的黑暗,迎来了东方的曙霞,朝 曦,晓雾,晨晴……不觉悠然自得,忘了一切。我对这段唱工的感情和“关系”,可想而知 。

  后来知道,梅先生晚期将此段人间天上曲的后四句唱词改了,我以为这不知听了谁的高见( 实是“短见”),为了要“反迷信”,硬是不许苏三在出狱前拜别狱神。这是为明代一个身 世可怜的弱女“提高思想水平”。现代人往往如此“想不开”,替古人做蠢事,他们一点儿 不明白:明清时代制度,犯人入狱后拜狱神——此神是谁?原来就是上古的皋陶(也作咎繇) ,乃中华民族认为是最正直无私、最廉明公道的断狱者。当然你可以假装大公无私说:这是 黑暗的封建监狱 愚弄罪犯的把戏。那就倒是认为,中华古国连一个坏人也不曾、不能、不许 治罪的,监起来的都是冤案错案倒霉的穷苦人——这样看事,就一定“科学”吗?只怕不一 定。苏三弱女,能懂什么别的“大道理”?不幸与灾难中寄一丝希望于古皋陶,公正的人哪 ,您救救我!——这有什么“错误”?我看这才是真正的符合历史真实的“反映”。

  “我这里、跪庙前、重把礼见;尊一声、狱神爷、细听奴言:保佑奴、与三郎、重见一面; 得生时、修庙宇、再塑金颜!”唱到此时,已由缓歌曼咏转入急管繁弦,苏三满腔心事,无 处可诉,临走了(吉凶一切茫然未卜),跪下向狱神一拜,暗暗祷祝……那声腔音韵,真是感 我至深!

  怎么?都为了“科学”、“反对迷信”改掉了?窃以为梅先生未免稍欠思量了。真是憾事。

  因此,直到目今,我“自娱”“暗哼”此曲,以温“干校旧梦”时,仍是按照“老词儿”, 没有任何要改的理由和好处。如有“京剧革新家”批评我“守旧派”,我则欣然承当他的好 意。

  报上说,山西洪洞的苏三狱,已“修复开放”,早成了“文物”和“旅游项目”。这倒饶有 意味,真想去看看,并且希望在那儿看一回正经梅派传人唱这出《起解》,重现苏三辞别狱 神的诗境。但不知彼地主其事的同志,想没想到要“恢复”一下狱神的历史情景?

  顺带一言:看了些新作剧本,一写到此神,就是“狰狞凶恶的狱神像!”这大约是为了“突 出思想性”吧?可惜,皋陶像慈眉善目,恻然动人,其心怀面目,都与“剧家”的“创造” 有点儿“距离”。这倒是令人不易解决的一个难题。

  诗曰:

  一曲哀弦反二簧,荒湖已涸尚称阳。

  拄竿涉水无神鬼,仰首玄天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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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巴山 于 2013-2-17 23:27 编辑

光荣的记录


  难忘这些盛事——

  花甲生辰,蒙张伯驹、徐邦达、朱家诸位忘年交名流之不弃,为我开宴称觞—— 席设于鼓楼前一家湖南饭馆。张老特赋新词,徐老则绘翠竹横幅并题句,皆极名贵。宴后并在什刹海 南岸张府聚谈,诗酒书画,京华人海,亦属第一流人物,何其幸也。
   
      古稀过得也奇:蒙浦安迪(Andrew H. Plaks)教授见邀,前往普林斯顿(Princeton)大学讲《 红楼梦》(结构学),地点在“壮思堂”,座无虚席。那天正是贱辰(三月初四),而阳历却是 “愚人节”(4月1日),但我没有遇到任何受“愚”的小喜剧。

  迨到八十这年,诸处亲友的礼贺,就更难尽记了。大幅红寿字中堂,99朵的绚丽杜鹃,还有 画像、玉寿星……我都曾赋诗感谢。徐邦达先生的一首《南歌子·寿周玉言八秩初度 》,其辞云:汝昌先生著作等身,名高四海,于弘扬传统文化、奖掖学林后进,尤不遗余力。值兹八旬览揆之佳辰,爰集同人,赋为短章,以庆嵩寿:

  禊事匆匆过,神京种种新。

  期君耄耋寿无伦,更喜白头梁孟看相亲。

  学识五斗重,才高八斗闻。

  光风月丽正芳辰,陪举桃樽合醉画堂春。

  但未想到了冬天,又出现一桩特大盛事:承蒙十三家联合举办,为我八十岁以及《红学精品 集》 的出版而筹办了一次大型红学研讨会。主办联办的有学会,有艺研院,有报刊,有校友会。 到会 者有诸单位团体的领导,研究院的正副院长,北大学报的主编,红学界知名人士,台湾的女 来宾,以及全国四方的学友,共计数十人,济济一堂,种种盛况,难以悉记。

  会址在京南北普陀,主人梅子女士协助招待宾客食宿,设宴、赠礼,提供了巨大的方便。

  尤其值得大书一笔的是,大会收到了一批有质量的论文,铁岭的学者还带来了印成大册的专 著。上海的邓云乡老友特以墨书七律佳句为贺,并亲自赶到会场……

  会上的诸位发言致词,给了我很高的评价与鼓舞,使我不胜感愧!出我意外的是xx中央统 战部也有代表光临大会,并宣读了热情的贺信。这让我感到了无上的光荣。

  所有一切,多蒙贵州《红楼》期刊的1998年第4期和次年的首期上给予了慷慨的篇幅地位 ,尽量地收载了那些重要的文献。

  所以,本文不再重述,仍愿将中央统战部的贺函全文,敬载于此,这也就成为了本书的一大 荣幸:

  各位领导

  尊敬的周汝昌先生

  同志们、朋友们:

  《红楼梦》文化学术研讨会暨周汝昌先生《红学精品集》首发式、周汝昌先生八十华诞、周 汝昌先生研《红》五十周年纪念大会,今天在这里隆重召开。我受部领导的委托,专程从北 京赶来,代表xx中央统一战线工作部,向大会表示热烈祝贺!向辛勤耕耘在红学园地的各 位专家学者,表示亲切的慰问!特别要向我们爱国统一战线一向十分崇敬的诚挚的老朋友, 第五、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周汝昌老前辈,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热烈的祝贺!恭祝周老 八十大寿,感谢周老把毕生心血献给了红学事业,使红学研究由神秘走向科学、由封闭走向 世界所作出的开拓性和奠基性的巨大贡献!

  《红楼梦》和红学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文学艺术和科学研究领域中的奇葩和瑰宝 ,是中国人民难能可贵的精神财富。五四运动以后,在民主与科学思想的启迪下,《红楼梦 》这部惊世之作的不朽的思想价值与艺术成就,才逐步被中国乃至世界人民所认识,而红学 研 究的兴起对此起了功不可没的作用。解放后,在毛泽东同志亲自倡导下,在党的“百花齐放 、百家争鸣”方针指引下,红学研究方兴未艾。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改革、开放的决 策推动下,红学研究更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硕果累累,后继有人。不仅中国人,而且世界许 多有识之士也加入了红学研究的行列。一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伴生出一门新兴的社会科学 , 这在世界文明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它既证明《红楼梦》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一座丰碑,也证 明红学研究确实为具有永恒生命力的人文科学。

  八十高龄的周汝昌教授,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红学研究,在红学领域起到了承前启后、继往 开来的历史性作用,为弘扬中华文明做出了宝贵贡献。他求真、求实、严谨、质朴的学风和 文 风,在红学界起到了表率作用,因而受到海内外红学界人士的广泛赞誉和极大的尊重。今 天 ,在我们恭贺先生八十华诞和研《红》五十周年之际,他又向祖国和人民奉献了《红学精品 集》这一凝聚了他半个世纪心血的丰硕成果。如果说文学泰斗曹雪芹的《红楼梦》字字句 句 凝聚着作家的血与泪的话,那么红学巨匠周汝昌的《红学精品集》则字字句句凝聚着这位资 深学者的血与爱。血,是周老毕生的心血;爱,是周老对中华传统文化、对祖国和人民赤诚 的爱。证据何在?请看周先生在《曹雪芹新传》的“自序”中,他开宗明义就坦陈过自己的 心声:“如果你想要挑选一件最困难而最值得做、也最需要做的文化工作,那么我请你挑选 对中国最伟大的特异天才小说家曹雪芹的研究和评价。”在大力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的今天,周老上述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的文字所展现的一种崇高的精神境界,难道不正是我 们每一个人所应当认真学习并大力弘扬的吗?

  最后,祝大会取得圆满成功!

  祝周老健康长寿!

  诗曰:

  风雨襟痕记录真,围攻汇剿旧和新。

  忽闻褒语来天际,暗里怀疑尚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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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学诗与讲诗

  中华诗是情思美、声韵永、文采彰、境界高的综合与升华,是以魅力最大,涵咏无穷,其上 品真不愧是通肝沁脾,生香满颊。

  我对诗的因缘大致可分为四项追求:由习作为始,进而笺注辞义与研究中华诗的理论文献 ,笔录之外,又兼口讲——此已属鉴赏的层次了。第四项也不能忘掉我的“译诗”,这包括 英诗汉译、汉诗英译,加上“语体译(古诗)”。

  为诗作注,我有三次经验,即白居易、范成大、杨万里三部选注。后来知此事太“苦”,得 酬反最少,实在觉得时间精力上都太“划不来”了,遂放弃此道不复为之。

  若问“苦”在何处?那可万言难罄。诗人的时代身世一切经历要了解,诗篇的作时作地、 心 情背景要清楚,所用的文辞典故经史出处要熟悉——还要对这位诗人的“脾气”与“手法” 也十分洞晓。这简直包罗百科万象,三才九畴,须“万知万能”才行!

  因此,每一条注,都非世人所想的只查查字典辞书、抄上几句就行了;实际问题百般千头万 绪,难度时时卡在笔头——要去作一个大考证。如此,每条注几乎就成了一篇学术论文的“ 提要”与“浓缩”——变成极少的几个字、几句话,而出版稿酬是按“字数”核付的。我记 得当时这种费力的笺注每千字只给两元钱。

  这“太苦”的实际就是如此,毫不虚夸。

  我的范、杨二注,颇得佳评。香港中文大学牟润孙老教授对人说:“注诗推周汝昌,如不能 像人家这么注,简简单单,草率粗陋了事,那就等于误人子弟。”他老的话可能说得太重了 ,我不敢承当如此过奖,但这是一种老学者的反响,也不应置而不论。

  至于讲诗,那比较容易举读者聆者的反响,事例更多,今叙其一二。

  讲诗词,当然也与我上课堂授翻译、上讲台说红学是一个道理,但更需要口才(表达能力)与 诗心(体会感受)的交互传流,实非易事,但我的讲倒是成功而受欢迎的。

  有一次,到贵阳去参加红学研讨会,那儿高校一位教授系主任邀我去讲诗词。我就选取了秦 观的《满庭芳》“山抹微云”这首名作给中文系的师生讲说如何赏析一些要点。我给听讲者 指出:此词的精彩全在上半,而出版的解注大抵强调这是“写景”的“能手”佳作。其实错 引了路——这是一首伤离惜别的痛词,怎么能把重点放在写“景”上?

  我从“山抹微云”的“抹”字,“天连衰草”的“连”字,“暂停征棹”的“暂”字,“聊 共引离尊”的“引”字讲起,即先看词人选字的精义,由此而引向整体的章法意旨。

  抹是画法和装饰用语。连字有版本改作“黏”字,许多讲者以为精巧,而连字太“普通”了 。我说:不然,词人是写极目望远,遥指别后行旅之“天涯”异地也,天与草连,正即“天 涯”之比喻,如何会去有闲工夫有心情找一个刁钻纤巧的“黏”字?

  下句的暂字,也正是看似“通常”无奇,实则正写分别在即,转眼天涯,此刻的稍停一晌, 倍觉可珍可惜,可伤可痛!把此字看泛了,就难说善体词人的心境与笔法。

  再下边一个引字,我指出此与饮字音同神异:“饮”是个死字,“引”则表出了姿态神情— —如杜少陵名句“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正是好例——如改作“饮杯长”,就索然乏 味了。这儿的字义、字态,大有“死”、“活”之分,读古人名作,此为一个重要或关键之 点。

  讲字一到适当的分量时,即立即打住,而紧接提醒:讲单字单词是零碎的,还须在贯联处用 心赏会——

  什么是贯联?贯联既是上下前后的关系,又是文情进展的层次。

  比如这首脍炙人口的名作,若只顾认上了一些“抹”、“引”等等,那又太窄太支离了。要 看 到:“微云”从一开头就伏笔暗写天色趋晚,所以城楼上画角随即报时了。然后,“烟霭纷 纷”,暗承“微云”而来,写出暮霭苍茫、晚烟暗起的天时气色。(当然,此乃双关,既形 容“旧事”,又传送暮景。此亦不可不知。)

  再然后——这才“逼”出“斜阳外”的归鸦觅树、人到息(作息的息)时。

  这种一层一次,从山掩微云,遥遥直贯到词的收拍一句“灯火已黄昏”,你看这是何等的章 法分明,何等的笔致有味——而讲者几乎无人给学词者多在这方面启牖灵慧。只讲死字义 ,老套话。

  我并且向聆者指出:你大约久为“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倾倒神驰了吧?确实, 这写得太美了,令人心醉,令人击节——你又以为这还是“写景能手”,并没讲错……要细 想,如仅仅是那样,这个“景”孤零零地“写”在此处,又所为何来呢?

  我发了此问,等待回答。半晌无音。

  我这才再讲:这正是反衬之笔,此间村落人家,日落灯明,安憩团聚平静生活——而我?我 却要远离是地,远山全暝,高城严闭,只一杯别酒,暂作依依留恋难分之情,倍形凄怆。— —这方是词人的妙笔,哪儿又是什么“写景”的事呢!

  …………

  我以这种讲法给聆者做了一番引路的试验。

  结果反响十分强烈,看出听众面上露出的喜悦之色。

  坐在头一排的多数是青年女教师,其中一位在讲演结束时向我(也像是自语)说了一句话:

  “若是给周先生做助手——那多好啊!”

  这表明她是喜欢听到这样讲词的。

  能听到口讲的人毕竟太有限了,倒是印行的“笔讲”诸篇反响更多。如今也略录一二,可以 代表读者的一般感受——
     例一,一位亲戚在大学教物理课,因弄电子计算机,故买了一本《电脑选购与配置傻瓜书》 阅读。无意中在其第14页上发现了这么一段话:

  电子出版物改变了人们的阅读方式,阅读不再局限于本书。通过计算 机,你可以看到丰富的图片、声音、动画、视频片段等,可以通过分类检索和全文检索技术 快速地在全书中找到你需要的东西……当我阅读《宋词鉴赏词典》这本书的时候,看到红学 家周汝昌为李白的《忆秦娥》撰写的赏析文章非常喜欢,就想把他撰写的文章从书中都找出 来,这可难了!1000多页,除非一页页翻遍,否则就有可能漏掉。如果是电子图书,那就简 单了:要求计算机检索撰稿人是“周汝昌”的文章,就什么都有了!

  这种读者反响出现在科技书中,倍感有趣。没有任何用意,纯属信手拈举例子,反而更具真 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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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例二,《中华活页文选》1998年第8册上重登了我在1964年给电台讲杜牧《清明》绝句的整 理文本,后面跟着一篇署名“村夫”的文章,他称赞了拙讲,并表示自己少时能背诵多篇古 诗佳作,但只能“囫囵”接受,倘若能得像拙讲那样逐篇为之解说,那该多好。

  这都表明喜爱诗词的不仅仅是文艺界人士,他们都认为我讲的与别家有不同的特色。很早一 位四川读者投函就为了表示这一点,他感受很深,说读了些讲解文,总觉泛泛不切于心,只 说原作怎么怎么好,“艺术性”如何地高——可是除了浮言套语,什么也没讲出来。

  当年给唐诗、宋词鉴赏大辞典撰文,山西的《名作欣赏》要捷足先“登”,而沪上编者汤君 不给,说“舍不得让人先发表了”。

  以上事例,聊见一斑。但我也写过,说老杜名言“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心之事, 至微至妙,我们千载之下,要想尽得古人名作之“心”,本不可能,最多也不过略明大概而 已。所以,我的讲皆是以个人之心去与古人之心寻求契合;而读者观我之拙文,又要以他之 心来 与我之心寻求契合。这至少有三层关系,契与不契,合与半合,也会夹有似是而实非,误读 而错说,也会有过求深解和“未达一间”的缺点。这就不再是学识的高下之所致,而是交会 的不相及了。

  诗曰:

  说法登堂古最尊,笔宣有利亦多屯。

  爱词耽句同谁诉,三契心缘一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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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兰亭序》之谜  
     
        我的拙见,中华文化有三大国宝,《兰亭序》、《文心雕龙》、《红楼梦》,皆属极品,后 人永难企及——更不要说超过了。我不提吴道子、顾虎头,也不提鲁班、师旷,因为真品实 迹已失,无法研究;也不能备举经、史、子、集,这容易理解。所以特标三大国宝者,又因 为三者皆有研究上的“多谜性”,异说多,争议多,难解多,麻烦多,千百家下功夫多… …惟三者称最,别的也难与之比并。

  因此,我对它们兴趣最大,投入的时间精力也最大。

  “兰亭序”是怎么回事?就是晋永和九年(353)三月上巳诸名士胜流在山阴会稽的兰亭举行修 禊的盛会(本为临水洗涤垢秽与祓除不祥的古俗),众人赋诗,合为一集,王羲之为之挥毫 写序,故具称《兰亭集序》,后省“集”字,成为《兰亭序》——此本指文章,但因字出于 书圣,又写得特好,成为书法绝品,从这角度讲,序稿就是习书的最高范本,因而称之为“ 兰亭帖”,又有雅名谓之“禊帖”,从来珍为无上上品。

  此帖的传奇性与珍奇性合而为一,并可分为三大部曲:一是“赚《兰亭》”;二是玉匣殉葬 昭陵;三 是五代之乱破墓与后世千翻万刻的临摹本与石刻本,堪称“化身千亿”,以致辗转翻版,精 神面目竟各不同了,成为一大奇观!

  这种传奇经过与珍贵价值,就是《兰亭》的极大魅力的源流根叶。

  《兰亭》原迹虽失,精神不朽,人们一直在追寻它的“近似”之影,可谓中华艺苑最大的典 故与典范。但这与唐太宗紧密相关。

  原来,大英雄、大艺术家唐太宗李世民——世世为民,却做了皇帝,开创汉代以后最伟大的 中华盛世者,是个“王右军迷”(右军为书坛尊称书圣王羲之的承用语),他搜遍了六朝幸遗 的右军书迹,还不满足,只缺《兰亭》一序。

  这件原稿真迹在哪里?当时为右军之七代孙、隋代书法大家僧人智永手中秘藏。太宗百计求 索,智永以性命相拒,绝对无“商量”之余地。堂堂大唐天子,也束手无策,此事害得他魂 萦梦绕,夜不安席。

  后来,竟想出了一条妙计——要去骗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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